夏至覺得,夏老爺子這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了。然而仔細想想,夏老爺子的擔心并不是空穴來風。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夏至想她還真是得走這一趟。
“那我就跟著去看看吧。”夏至就答應道。
二丫非常歡喜,田氏的臉色也好看了很多,就催著夏至趕緊一起上車。
“那我也跟十六去。”小黑魚兒忙就說道,他一方面是喜歡熱鬧,另外一方面則是擔心夏至一個人去再被田家人給欺負了。
“你哪兒都想去。”夏老太太低聲數落了一句,卻沒攔著小黑魚兒。
小黑魚兒要去,李夏也說要一起去。結果最后坐上車的除了田氏和二丫,還有夏至、李夏、小黑魚兒,外加一條大青。
小黑魚兒很不客氣地跟田氏說,要是田家有人敢欺負夏至,他就要放大青咬他。對于小黑魚兒的威脅,田氏一聲沒吭。
因為田氏和二丫都很著急,所以催著夏三叔,夏三叔將車趕的飛快。很快,他們就到了臨水鎮上。二丫坐在車上指路,一會的工夫,就到了大丫的門口。
其實這最后一段路,不用二丫指,夏三叔都能找到,因為太容易找了。大丫門口的巷子里幾乎站滿了人,都伸長脖子往大丫的門內張望。這些人一邊張望,還有一邊議論紛紛的。
夏至在車上聽見了一句,就知道剛才田老頭和田王氏又哭又鬧的,所以才招來了這么多人。
等馬車在門口停下了,服侍大丫的富貴兩口子就迎了出來。這兩口子也是滿腦袋的官司,看見夏至這些人,就跟看見救星似的。
田氏和二丫下了車就往院子里走。
夏至沒著急,先跟夏三叔說話,讓夏三叔把車就拴在門口,然后把圍觀的人趕一趕。夏三叔也覺得這滿街筒子的人不像話,他的大車一來,已經驅散了一些人,之后他又和李夏、小黑魚兒帶著大青一起去趕人,只說沒事了,讓大家都散了。
眾人也是好一會沒聽見院子里的動靜了,又被夏至幾個這么一趕,也就慢慢地走開了。不過還是有人在附近轉悠,一直關注大丫院子里的動靜。
夏至進院子的時候心里還在想,只怕以后大丫在這住著,多少都會有些麻煩。但是眼下已經是顧不得這些了。
夏至走進第二進院子的時候,就聽見了大丫的哭聲。
還是大丫曾經招待夏至的屋子,田老頭和田王氏都盤腿坐在炕上,仿佛是兩尊大佛一般。二丫攙扶著大丫在地下的椅子上坐著,大丫抽抽噎噎的,田氏還沒有坐,正站在地當間問田老頭和田王氏,大丫的身價銀子是咋花光的。
田老頭想要說話,卻一眼瞧見夏至來了。田老頭冷冷地掃了夏至一眼,然后就耷拉下眼皮子不說話了,意思對夏至很看不上眼,他還沒有原諒夏至,但卻等著夏至主動上前跟他行禮說話。
夏至根本就沒搭理田老頭和田王氏,她進了屋,先將小黑魚兒安置在一張椅子上,然后自己也坐了。夏三叔和李夏沒進屋,就在院子里說話。大青跟了進來,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就在夏至和小黑魚兒之間趴下了。
田王氏似乎就有些不安,屁股在炕上往遠離大青的方向挪了挪。田老頭倒是沒動,但是面皮子卻抽了一下。
“爹,娘,那銀子我可是好好地讓大寶他爹帶回去的,咋地就給花沒了,都花在啥地方了?”田氏又催問了一句。
田老頭本來是想把緣故告訴給田氏的,但因為夏至來了,帶來的孩子看樣子應該就是夏老爺子的小兒子,他就將原來的話都咽了下去,跟田氏說話的態度更加強硬了起來。
“那是大丫孝敬家里的銀錢,家里咋花的,還得跟你們匯報了!這是啥人家的規矩,還有沒有個老少了!咱們老田家可沒有這么不懂規矩的人!”
話里話外卻是捎帶上了夏至,意思是夏至進門不跟他打招呼,那是很沒規矩,沒有老少的行為。
田氏這個時候卻顧不上說夏至什么,當然她也不大敢說夏至就是了。
“爹,那錢說的好好的,就是給大寶定媳婦用的。到底咋花的,那也得跟大丫說個明白吧。要不然你們讓大丫…,那可是她賣身的錢!”
大丫適時地抽噎了兩聲。
田老頭板著臉,抿著嘴,就不肯搭腔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啥用。錢沒了就是沒了,也不是別人花的。就是你兄弟,大丫她爹!現在就說該咋辦吧,給大寶定媳婦,還缺二十兩,人家急等著要這個錢。你爹這病還沒好,就跟我折騰來了。你就讓我們空手回去!”
“奶,那錢真是我爹花的?他咋花的,那可是二十兩啊!”大丫忍不住也開了口。
“你問你爹去!”田王氏干巴巴地說,“大丫,別說這些沒用的。你看你這屋子,再看看你和二丫的穿戴,你們這吃穿用度,你自己享福了,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兄弟定不上媳婦,打光棍兒!”
“那不是賣了我得了二十兩嗎!”大丫嚷嚷道。
這話又說回去了。
“別提那二十兩了。”田老頭很有決斷,“你兄弟定媳婦急等著用,你再給湊二十兩。我看你不是湊不出來,就看你有沒有良心了!”
大丫又哭了:“我哪兒來的二十兩啊。你們看的這些,都是人家的,沒一樣是我的。連我都是人家的!”
田老頭和田王氏一聽大丫的意思還是不肯給錢,兩人立刻就黑下臉來。
“大丫,你可喪了良心了。這個錢,你不想給也得給。你兄弟定不上媳婦,我們老兩口子活著也沒啥意思。我跟你爺來了,沒有錢,我倆也不打算回去,就死在你這。我看你這丫崽子的心到底有多硬!”
這么說著,田王氏就將兩腿伸開,開始在炕上踢踢蹬蹬拍拍打打,然后就開始唱:“我的天那,我不能活了…”
田氏、大丫和二丫的臉色都變了。
方才就因為大丫說拿不出錢來,田王氏就跑到外面去這么鬧,鬧來了一街筒子的人。
她們都知道田王氏的脾氣,田王氏這么鬧,能鬧一天一宿都不帶歇氣兒的。這還是在屋子里,一會只怕還會鬧到外邊去。
大丫又是急又是氣,跟著嗚嗚地哭。
“你爹病倒頭了,要不地,他也得來。還有你娘,在家守著你爹和你兄弟。上火起了滿嘴的泡。她沒來,可讓我給你捎話兒了。別的事兒你不管,你兄弟定媳婦的事兒你還不管?”田老頭就跟大丫說道。
“你兄弟啥樣,你也知道。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你要是忍心讓你兄弟打一輩子光棍兒,到晚年沒依沒靠,連個晚人下輩都沒有,那你就別拿錢…”頓了頓,田老頭又說道。
夏至在旁邊冷眼瞧著,就發現大丫的態度軟化了下來。大丫還在哭,不過已經不是跟田老頭、田王氏完全對抗的那種哭法,而是一種無奈、心酸的,認命的哭了。
“我上哪兒弄那些銀子去啊…,我手里真沒有那些錢…”
田王氏聽著大丫松口了,立刻就不唱了。
“你男人呢,那個啥劉掌柜的。我和你爺來的時候都打聽好了,他收麥子的大財主,手里銀子不說成千,那也得上百…”
田老頭覺得田王氏說的太少了,就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頭:“上百能收麥子,那得成千上萬…”
“成千上萬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本錢…”大丫就說道。
田老頭立刻冷笑:“才跟著男人沒幾天,就知道護著了。”
“不是,我不是。”大丫連忙搖頭解釋。
“咱也不要上千上百的,你就跟他要五十兩,我們拿去給你兄弟定媳婦。你爹娘,你兄弟得感激你一輩子。”田王氏立刻就說道。
“我現在上哪兒找他去啊。他沒個十天半月的回不來。”大丫哭喪著臉,“再者說了,我跟他要,他也不能給我。五十兩,不是五十個大錢。我憑啥跟他要啊,我是他啥人,連個名分都沒有呢…”
田王氏立刻就從炕上跳下來,指著大丫罵:“你也是個廢物。黃花大閨女跟了他半截入土的老頭子,你還拿服不了他…”
“哎…”夏至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冷著臉開口,“你們說事兒歸說事兒,別罵罵咧咧的。”
“哎呦,夏至…”田王氏似乎這才看見夏至似的,“這里有你啥事啊?都是老夏家把你給慣的,這要是在我們老田家…”
“這不是你們老田家!”夏至瞧著田王氏要朝自己撒潑,也就不客氣地說道,“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是我幫你們趕走的。我不想管你們的事兒,可我既然來了,就不能干看著。你們要么好好說話,要么,我家大青今天還沒吃肉呢!”
小黑魚兒在旁邊吹了一聲口哨,大青立刻站起身,威風凜凜地盯著田老頭和田王氏,喉嚨了發出低沉的吠叫。
大青有多厲害,田老頭和田王氏早就聽人說了。而小黑魚兒是如何脾氣火爆,六親不認,他們也知道。
要說別人還可能不敢,但是夏至和小黑魚兒卻是做的出讓狗咬他們的事來的。
田老頭尤其相信夏至會這么做。在他眼睛里,夏至是個心毒的女子,而且還恨死了他。在靠山屯兒的時候,夏至不能將他怎么樣,卻攛掇的兄弟鬧的他沒臉,現在到了臨水鎮了,夏至逮著機會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以己推人,田老頭心里不是不懼怕夏至的。
田王氏已經嚇的后退了兩步,她忙去看田氏。
田氏早就低下了頭,似乎正在看自己鞋上的花樣子。
“說事兒,咱還急等著回去給大寶定媳婦呢。”田老頭沉聲對田王氏說道。
田老頭都慫了,田王氏更不敢跟夏至對著來,因此跟大丫說話的語氣也跟著緩和了下來。然而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句話,他們要大丫至少拿出二十兩銀子來。
“不夠你姑跟著一塊湊湊。”田王氏這么說的時候,就又看了田氏一眼。
田氏忙搖,說自己是一文錢都拿不出來,然后還故意朝夏至瞥了一眼。
夏至瞧見了,知道田氏是拿自己做借口。不過這個借口她倒是樂意做的,因此就故意板起臉了,一副非常不好惹的樣子。
大丫被逼的沒了辦法,但是有夏至撐腰,她說她要一個明白。“那些錢,究竟花到哪兒去了。”大丫的言外之意,是懷疑那些錢根本就沒有被花掉。田老頭和田王氏知道劉掌柜的有錢,所以找借口來搜刮她。
“嘿。”田老頭冷笑了一聲,“你非要問,那我就跟你說。那錢是你爹給花了,他拿了錢,沒回家,直接上賭窩子去了,又是輸,又是嫖老婆,都給敗花光了。”
大丫啊了一聲,兩只眼睛就往上插。
田王氏見狀趕忙上前,和二丫一起抱住大丫,一邊喊大丫的名字,一邊掐大丫的人中。
田氏沒上前,她明顯是愣怔了一下。然后,田氏就小心翼翼地問田老頭:“爹,我以前往家里的拿的那些錢…”
田氏往家里拿的錢加在一起不是個小數目,一般的人家靠著那些錢早把日子給過起來了。可田家除了起了新房,置辦了幾畝地,日子還跟從前沒啥兩樣。
這些年,田老頭和田王氏不是你病,就是我病,總有花錢的地方。田氏以為那些錢就是這么花銷掉的。
然而今天聽到田家大舅敗花光了大丫的身價銀子,田氏就起了疑心。這一疑心,更多的疑點就冒了出來。
田老頭和田王氏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就算是偶爾生個病,那也是舍不得找郎中吃藥的。就算是她給拿錢,田老頭和田王氏應該也是舍不得的吧。
田老頭就聽出了田氏話中的意思,他朝田氏嘿嘿冷笑了兩聲。“那都是我和你爹花的,和你兄弟沒關系。”
但是這樣的話,田氏已經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