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家來客人招待,家里的主婦往往都不上桌,因為要張羅添菜或者是其他雜事,這樣才顯得對客人的尊重。而小孩子一般也不被允許上桌,那是擔心小孩子年紀小,擾亂了客人用飯。
當然了,如果是家里非常親近、熟悉的親戚朋友來做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家伙坐在一塊吃飯,熱熱鬧鬧的,才顯得喜慶。
今天夏老太太本來也不打算上桌的。雖然有夏三嬸,但對于李夏這樣的貴客,夏老太太總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一定要自己親自操持才放心。
但是李夏見她不上桌,就不肯動筷子。最后,夏老太太是無奈,才上桌一起吃飯的。
說是無奈,其實夏至能看的出來。對于李夏的這個舉動,夏老太太心中還是歡喜的。
一頓飯吃的自然是歡歡喜喜。李夏不挑嘴,表示的非常實誠。而且,他的嘴還夠甜,總夸這道菜做的好吃,那道菜做的合他胃口什么的。
別說夏老太太讓他給哄的心花怒放,就是夏老爺子也覺得,李夏這個后生,實在是太好了。
人家還是個剛在院試中考了案首的秀才。
這件事李夏當然不會主動說。夏至倒是想跟夏老爺子說來著,但小黑魚兒比她的動作快,先就把這件事告訴給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知道夏至還讓李夏抄了榜來,又找夏至要了榜過去看了。
吃過了飯,一應都收拾妥當了。趁著小黑魚兒帶李夏往后院去,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就跟夏至商量,要怎么安排李夏的住宿問題。
依著夏老爺子的意思,他就想把他的炕頭讓出來,給李夏睡。
這在莊戶人家,絕對是對客人的最高待遇了。
夏至卻覺得不妥當。首先李夏就絕對不會答應,而且如果李夏多住上幾天,這么著也不方便。
他們不僅要給李夏最高的客人待遇,也要考慮到李夏的生活習慣。
“十六說的對。”夏老爺子立刻就點頭,還問夏至,“十六,那照你說,該咋安排?”
“我看,咱們不如把西屋收拾出來給李夏住。”夏至就說道。
這件事,她自打從臨水鎮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在考慮了。
后院上房西屋雖然一直空著,但夏老太太還是每天都在打掃收拾,很可以住人。如今只需要再收拾收拾,就能給李夏住。
“這樣也好。”夏老爺子想了想,就點頭同意了夏至的安排。
一家人立刻就行動了起來。
夏老爺子讓夏三叔和夏橋和他一起,將西屋里的麥子都往東屋搬,意思是想把整個西屋都空出來給李夏住。
李夏跟小黑魚兒回來,就看見大家伙忙忙碌碌,一副大搬家的情景。等問明白了緣故,李夏就攔著夏老爺子,讓他不用大費周章。
“…就一塊鋪蓋的地方,就夠我住的了。我冷不丁來這一趟,這樣的話,就太麻煩大爺、大奶了。”
“不麻煩,不麻煩。”夏老爺子笑呵呵地連連說道。
家里能住進來一個文曲星,按照書面的說法,那就是蓬蓽生輝,而按照莊戶人家樸實的說法,李夏能住在這個院子里,夏家一家子沾染些文曲星的仙氣兒,那可是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
夏老爺子執意要將西屋整個都騰出來,李夏就說完全不用騰地方給他。西屋雖然放了不少東西,但空地也不小,而且也足夠潔凈,他完全可以就這么住。
主人和客人,竟這么僵持了起來。
還是夏至瞧著不是事兒,從中調停。西屋的東西不用全搬走,卻正正經經地給李夏騰出了一間屋子的地方來。
夏老爺子和李夏都表示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這樣的安排,幾乎不需要再搬動什么東西。然而夏老爺子還是將些雜物都搬了出去。
夏至明白夏老爺子的一片待客熱忱,她也希望能給李夏一個比較潔凈舒適的環境。
西屋的兩間本來是打通的,現在也不方便建造板壁給隔起來。正好夏老爺子的家底還有屏風和炕屏。炕屏已經被她給借到前院去了,但屏風還在。
夏至就讓夏橋和小樹兒去前院把屏風搬回來。“讓大丫姐和二丫姐掛道簾子。”
夏橋和小樹兒就往前院去,很快就把炕屏給搬回來了。
夏至就用屏風和炕屏做了隔斷,又掛了簾子,將里間的收藏間跟外間李夏住的地方給完全地分隔了開來。
另外,她還在李夏這一間的整鋪炕上都鋪上了氈條。紗窗也換了新的,墻壁也用高麗紙重新糊了一遍…
李夏帶了隨身的衣物,卻并沒有帶行李。這個問題最容易解決了,夏老太太將她嫁到夏家時候陪嫁的一套被褥拿出來。
喜慶的大紅綢子面,繡著石榴百子千孫,真是足夠喜氣。
“一直壓箱底,一回都沒用過,就是每年都曬上兩三回…”夏老太太笑著跟夏至說,還擔心李夏會嫌棄這被褥不好。
雖然夏至覺得李夏用這樣的被褥很喜感,但她可沒說出來,只說著被褥肯定沒問題,李夏會喜歡的。
這一點夏至很有把握,李夏的家教和修養,面對夏家人如此的誠摯熱情,一定不會說什么不好來的。
事實也正如夏至所料。
因為嫌李夏礙手礙腳,主要還是擔心他攔著不許讓大家伙好好收拾屋子,夏至就讓小黑魚兒把李夏又帶出去玩了。
等屋子都收拾好了,小黑魚兒帶著李夏回來,看到大變樣的屋子,李夏都遮掩不住他驚訝地表情了。這么一會的工夫,夏家人簡直像變戲法一樣,讓屋子大變樣了。
李夏看見夏至在對面朝自己笑,就朝夏至使了個眼色。
夏至會意,就跟李夏出來,在當院里站了。
大家伙都知道李夏和夏至私底下有話說,誰也沒跟出來。
雖然李夏是夏至和小黑魚兒的朋友,但小黑魚兒年紀還小,要說跟李夏溝通事情,那自然是夏至。
“十六…”李夏眼巴巴地看著夏至,覺得夏家為自己大動干戈,實在是心里很過意不去。
他這些話不用說出來,只看他的臉色和眼神,夏至就完全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夏至只能勸他,讓他入地隨俗。
“簡簡單單的,你是不用過意不去,心里舒坦了。但是你考慮到我爺我奶,還有我這一大家子人的感受了沒有?”
夏至不僅沒安慰李夏,還批評了他。
李夏瞧瞧夏至,想跟夏至抱怨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他摸了摸下巴,設身處地地為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想了想,就點點頭,表示明白夏至的意思了。
“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現在說是過意不去,其實就都是感激了。
“不用過意不去啦。你不知道,你能來我家住,大家伙有多高興。”看李夏接受批評的態度良好,夏至笑了笑,這次改為安慰他了。“李夏,對于大家的好意,你只要開開心心的接受就好了。”
李夏開心的接受夏家人的熱情和好意,只會讓夏家人更開心。
“剛才吃飯的時候,就不錯呦。”夏至還給了李夏一些提示。
李夏當然明白夏至是什么意思。他往夏老爺子、夏老太太眾人那邊掃了一眼,就又轉回頭來,更加壓低了聲音跟夏至說話。
“十六,大爺大奶他們把我當個特殊的客人待,那我沒啥說的。不過十六,你得勸著他們,別太…嗯,別把我當外人。”
“我知道。”夏至笑,“要不是我勸著,這屋子可不止收拾成這個樣子。”
李夏也笑了:“其實收拾的真挺好。”
“這話別跟我說呀。”李夏朝夏老爺子、夏老太太那邊使了個眼色。
李夏會意。他走回到西屋,就跟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說屋子收拾的好。
“這才多一會的工夫,就大變樣了。大爺,我大奶真是個能干人,心思也巧。”李夏笑瞇瞇地跟夏老爺子說。
“你看著行,那就好。”夏老爺子很高興,“咱們莊戶人家條件不好,還是委屈你了。”
李夏自然忙說并不委屈。
夏老太太更是心中歡喜,她卻并不肯居功,而是告訴李夏:“這好多都是十六的主意。我說能干啊,我們家十六最能干了。”
李夏雖然到了夏家只有半天的工夫,但他暗中留心,自然也看出來了。夏至雖然年紀小,輩分低,但在夏家卻是說話很算數的。不僅小輩的孩子們都聽夏至的話,夏家的長輩,包括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有事也肯跟夏至商量。
夏至的想法,可以很大程度上左右所有的夏家人。
就這樣,李夏高高興興地搬進了西屋。
“李夏啊,要是哪里不方便,就跟我說。要不,跟十六說,跟小龍說都行,就是千萬別自己忍著。”夏老太太幫著將李夏安置妥當了,就留下夏至和小黑魚兒跟李夏說話,自己笑呵呵地出去了。
李夏在炕沿上坐了,看著夏至,就笑了笑。
夏家人太熱情了,這半天的工夫,也就剛才那一會,他才跟夏至單獨說了兩句話。
夏至看見李夏笑瞇瞇,就也過來在炕沿上坐了。她還招呼小黑魚兒:“老叔,你累不累啊,要不你就跟李夏在這歇晌午覺得了。”
“行啊。”小黑魚兒正在炕上打滾,聽夏至這么說,就爬起來,湊到李夏和夏至的跟前坐了。
“那我白天陪李夏,晚上就陪十六。”小黑魚兒大眼睛亮閃閃地說。
夏至忍笑。
李夏還不大明白其中的緣故,就問小黑魚兒是怎么回事。小黑魚兒就說了夏至在前院自己住西屋,他經常過去給夏至做伴兒。
“老叔還真挺忙。”李夏笑,心中明白,夏至和小黑魚兒是感情好。
“李夏,這次你出來,打算在我們大興莊住多久?”夏至問李夏。
“也沒打算好。”李夏回答。
在考院試之前,他就跟父親李山長商量好了。如果院試的成績好,能考個案首出來,那么李山長得允許他到鄉下住一陣子,散散心。
李山長同意了他的要求。
但對于這一陣子到底是多長時間,父子倆存在了不小的分歧。而且,還有考慮到他娘的意見。
“我是想多住些日子。”李夏又說。
夏至就笑了:“那好啊,就怕你住不慣。”
“有啥住不慣的,我在我家的莊子上住過。”李夏嘴角露出些微的笑意。
“我們這肯定比你家莊子上的好玩。李夏,我現在就帶你出去玩。”小黑魚兒立刻說道,就要拉了李夏出去玩。
夏至扶額。“老叔,咱先讓李夏歇歇,明天再帶他出去玩。”
“哦…”小黑魚兒看看夏至,又看李夏。李夏立刻就露出幾分疲憊的意思。小黑魚兒雖說脾氣有些霸道,其實卻是很講道理,也識商量。
李夏從府城大老遠地趕過來,確實需要先歇歇。
“那好吧,李夏,我明天再帶你出去玩。”
“行。”李夏立刻點頭應聲,還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跟小黑魚兒說,“老叔,那我以后在大興莊,老叔你可得罩著我。”
“那肯定的。”小黑魚兒立刻拍了拍小胸脯,大包大攬地說道。
看著李夏跟小黑魚兒說話,夏至總有些莞爾。
只有小黑魚兒和夏至在面前,李夏更加自在和隨意。他又往炕里坐了坐,然后就看到了放在炕里的被褥。
給李夏準備的被褥都疊的整整齊齊的,上面還蒙了一塊白底繡著喜鵲登枝圖案的細棉布。
李夏早就看到夏老太太給他準備了被褥,但因為有這塊布蒙著,就沒看清被褥的樣子。現在坐的近了,透過細棉布的縫隙,他就看到了里面喜慶的紅。
“咦…”李夏咦了一聲,還是伸出手將細棉布掀開了。
夏至忍笑,看著李夏的面皮明顯地抽了抽。
李夏看清了被褥的模樣,就又將細棉布蓋了回去。
“十六,”李夏很認真、很真誠地跟夏至商量,“能給我換套被褥嗎?”
“沒的可換。”夏至立刻就說,“李夏,這被褥不好嗎,這可是我奶特意找出來的。”
“十六,我用這樣的被褥不大合適吧。”李夏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來,他就不相信夏至不明白他的意思。
夏至這個時候再也忍不住,終于笑出聲來。
“好啊,原來你早就知道。就是想看我出糗是不是?”李夏問夏至,他的臉是板著的,但眼睛里的笑意卻幾乎要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