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一直對夏至冷眼相待,還是吃飯前在外屋的時候才跟夏至說了一句話。現在,江氏卻主動找上夏至,目的是想多聽聽關于府城的事。
夏至知道,江氏其實想知道的,并不是府城的事。
“好啊,大舅媽,你要是愛聽,那我就說說。不過我話可說在頭里,我也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夏至笑著跟江氏說道。
“好,好。只要你說的,舅媽都愛聽。”江氏這么說著,還四下掃了一眼,然后就將夏至帶到黃瓜架旁,她還拿了板凳,給夏至和小樹兒一人一個,她自己也在板凳上坐了,一臉期待地看著夏至。
夏至笑了笑,沒著急說話。
江氏趕忙就站起來,往黃瓜架里去尋了兩個嫩生生的小黃瓜過來,給了夏至和小樹兒一人一條。
“別讓你姥看見。”現在還不到吃黃瓜的季節,像這樣的小嫩黃瓜都是要留著再長長的。一般人家不會吃這個,因為會覺得是糟蹋東西。
其實這樣的小嫩黃瓜才好吃啊。
夏至沒客氣,結果黃瓜來拿帕子擦了擦就啃了。這個年代沒什么污染,也沒有農藥,像這種天然的有機食品,完全不用水洗就可以吃。
一邊吃著小黃瓜,夏至就開始給江氏講府城里的事。這期間她自然少不了會提到夏大姑,然后還提到了郭喜,郭玉環。江氏聽的很認真,時不時地還會插嘴問一句。
慢慢地,夏至就知道江氏最想聽的是什么。
小黃瓜早就吃完了,夏至說的幾乎有些口干,江氏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江氏也看出夏至似乎是不大愿意再往下講了,所以她也沒有勉強。
“夏至,你們還得在這住一宿。舅媽再抽空還聽你說府城的事啊。”這么說著話,江氏就匆匆地走了。
小樹兒一直在旁邊聽著,一開始他還覺得夏至說的挺有意思的,但漸漸的,當夏至和江氏的話題圍繞王嫂、做媒,彩禮,還有什么棺材鋪的少東家之類的打轉的時候,小樹兒就沒興趣了。不過,他可沒離開,他要時刻守在夏至身邊,做夏至忠實的小保鏢。
“姐,你們老說啥媒人,啥做媒的,我看舅媽聽的兩只眼睛都放光了。”等江氏走遠了,小樹兒就對夏至說道。
“你都看出她兩眼冒光了?!”夏至微笑,“她愛聽嗎,所以我就說了。”
“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小樹兒就問。他雖然鬼精靈,但在這個時候卻并不懂夏至和江氏這番談話的目的和意義。
“當然是真的了。你姐我啥時候騙過人啊。”夏至笑,抬手捏了捏小樹兒的鼻子。“小樹兒,今天表現不錯。等咱回家去,姐給你買好吃的。你那件衣裳,姐也親自給你做了。”
“姐,再添雙鞋行不?”小樹兒大眼睛忽閃忽閃地,這就是跟夏至撒嬌了。
小樹兒這孩子確實機靈,還會趁著機會正好跟夏至講條件。
“美的你。”夏至立刻就唬起臉來。
小樹兒趕忙咧嘴陪笑嘴里連聲叫著姐。
夏至被他給逗笑了,“你不說也要給你做雙新鞋。你沒看見我買回那么多做鞋面的尺頭來嗎。不過,你得容我慢慢的做。”
“那不著急,姐你慢慢做就行。”小樹兒喜出望外,立刻就說道。
上房里,夏秀才和夏橋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田大舅帶著往山上去看果樹了。田氏沒有去,此刻正坐在炕上微微低著頭,如果仔細看,就可以看出她的眼圈又紅了。
田氏的對面,坐著田老頭和田王氏,田大寶也在田老頭身邊坐著。
田老頭不知道說了什么,田大寶就撲通一聲給田氏跪下了。然后,他還抱住田氏的腿,一聲聲地喊著姑。
江氏走進上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她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她也沒說話,就悄沒聲地走到田王氏的身邊。
田王氏知道兒媳婦來了,看也沒看她,只顧著跟田氏說話。“…你是他親姑,你再不疼他,還有誰疼他。大寶娶媳婦這件事,就都指望你了。”
這個時候,江氏本是不該打擾田王氏的。但是她想了想,還是低低的聲音叫了一聲娘,然后還輕輕地扯了扯田王氏的衣袖。
田王氏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看江氏:“啥事?”沒看見她正忙著嗎?她現在做的可是最要緊的事,事關田大寶,江氏怎么這么沒眼色上前來打岔。
“娘,我有事跟你說。”江氏還是跟田王氏說道。
田王氏的眉心又皺成了一個疙瘩。她知道這個兒媳婦的脾氣,這個時候要不是有什么實在要緊的事,江氏不會這樣打斷她。
田王氏就朝田老頭看了過去。
田老頭早就注意到江氏來了,也看到了她和田王氏之間的互動。田老頭就冷冷地瞅了一眼江氏。江氏被田老頭看的略有些瑟縮,但她卻并沒有退出去,而是堅持拉著田王氏的衣袖。
田老頭就對田王氏使了個眼色:“快點兒回來。”
田王氏答應了一聲,就和江氏走了出去。
田大寶還在地上跪著,田氏想拉他起來卻根本就拉不動。田大寶是個傻子,天生智力上就有問題。在田家,田大寶第一聽田老頭的話。
這種時候,田老頭不讓他起來,他是不會起來的。
田氏為難極了:“爹,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我、我盡量…”這些年來,田氏在田老頭面前都是有求必應,像現在這樣內疚為難的時候,今天還是第一次。
父女兩人的目光有短暫的接觸,他們同時都有了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田老頭想的是,這個閨女以后怕是沒啥用了。田氏想的卻是,家人漸漸和她離心,夏秀才的光景也不如以往,以后她在爹娘的面前,怕是再難抬起頭來了。
田王氏跟著江氏走到外面,就在窗根底下停住了。“啥事?”田王氏有些不耐煩地問江氏。
“娘,”江氏囁喏地開口,“我看這回我姐和我姐夫怕是拿不出更多的錢出來了。”
田王氏見她說的是這件事,就瞪了她一眼。“瘦死的駱駝比馬到。再擠一擠,總能擠出錢來。往回不都是這樣!你姐自己又不掙錢,要是你姐自己掙錢,就沒這么多說道。”這是埋怨夏秀才,還有夏至幾個孩子和他們離心,不肯全心全意地為他們著想,所以他們只能在田氏的身上下功夫。
“就算是還能再擠出錢來,那也是隔了一層。娘,你看見夏至沒有,剛才我又問她了。娘,咱大丫也大了,長的也不差,打扮打扮,不比夏至差啥。”江氏并不反駁夏至的話,“娘,要是大丫能像夏至那樣,拿回彩禮來,咱還用求誰啊,直接就能給大寶娶媳婦了。”
田王氏懷疑地看著江氏:“以前說要把大丫聘了,咱多收點兒彩禮,你不是死活不答應嗎?你肚子里打的啥鬼主意?”
田王氏其實不太喜歡自己的這個兒媳婦。江氏雖然表面上溫順,但卻很有心機,不聲不吭地,有時候讓你拿她沒辦法。如果江氏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就是她和田老頭一起出面,都有些拿不住江氏。
大丫今天十四了,早兩年的時候,他們就給大丫找了個婆家。對方住在離這里有百八十里地的大山里,日子過的窮。男人二十五六了,一家子才攢了幾兩銀子。他們不嫌棄大丫年紀小,愿意將那些銀子都拿出來做彩禮,也不要假裝。過了彩禮,就把大丫娶回去,什么都不用這邊操辦。
當時她和田老頭都覺得,大丫一個丫頭片子在家里白吃飯,也干不了什么活,就打算要答應了。但是江氏尋死覓活的,最后愣是讓她和田老頭沒轍,只能推了那樁親事。
為這件事,她和田老頭心里著實惱著江氏。但除了這件事,江氏在其他的事情卻都百依百順,平時干活做事也都勤快麻利,還將他們的兒子和孫子都服侍的舒舒服服的。
為了江氏的這些好處,她和田老頭才容下了她和她的兩個丫頭。當然,她和田老頭心里也另外有打算。
那家人雖說是愿意拿出全部的家底,但銀錢總共也有限的很。若是放在多年以前,他們不會管江氏怎樣,一定會將大丫送過去。但是這些年來,田氏常往家里拿銀子,他們私心里也有些看不上那戶人家給的幾兩銀子了。
他們想再等等機會,等能出更多彩禮的人家。
總之,這件事是順了江氏的意,這兩年江氏低眉順眼地,心里也有數。現在突然聽見江氏主動提起大丫來,田王氏就猜疑江氏心里有什么主意。
江氏就是那種特別有主意的人,用田老頭的話來說,叫做柔奸心:表面上不說啥,心里都有數,而且心里還沒憋什么好主意。
面對田王氏懷疑的眼神,江氏還是柔柔順順的。她就是田家用彩禮買來的,這些年她在田家做牛做馬。早在她生下閨女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打定了主意,不論怎樣,她也不會讓自己的閨女走上自己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