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山關外,漫天大雪。
一處山坳之中,七、八個裹著毛皮的戎兵正在四處搜索。
“都給我搜仔細了,一處都都不許放過!”
“騰格,這冰天雪地的,哪能藏人?況且那個陸鋒受了重傷,他身邊的人又都幾乎死絕了,這么冷的天怕是早就凍死了。”
“別廢話!讓你搜就搜!”
之前開口說的那個名叫騰格的戎兵直接冷聲斥道,“你別忘了那陸鋒殺了我們部落多少男兒,更別忘了他當初是怎么殺了王子,又從戎地逃出去的。”
“昨天我們外出尋人的人死了三個人,說不定陸鋒就在這附近。我告訴你們,絕對不能放陸鋒回去,王上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要是讓陸鋒從我們這里逃脫回了雁山關,我們所有人都得掉腦袋!”
周圍的人聞言想起之前陸鋒帶兵跟他們交戰時的勇猛,都是不由心生寒意。
往年他們寒冬之際,他們沒有糧食的時候,都是直接去大燕搶掠就行,那時候他們所到之處,燕朝那些兵將要么束手就擒,就算抵抗也從來都不被他們放在眼底。
那時候錢財,糧食,牛馬,女人…
只要有,就都是他們的,哪怕戎邊大雪,他們也能過的富足。
可是自打陸鋒到了北寧之后,他們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痛快過,不僅踏不進雁山關半步,就連周邊的那些小城也幾乎再沒能靠近,甚至于陸鋒帶兵步步緊逼,幾乎將他們打到了烏爾山下。
陸鋒在他們眼里,就是魔鬼。
如果陸鋒平安回去,終有一日會將他們趕盡殺絕。
所有人想到這里,都不由打起了精神,朝著山坳四處搜索開來,而騰格則也是小心的朝著旁邊走去,眼中滿是警惕。突然,不遠處的石坳處發出輕微的響動,騰格神情一緊,剛想開口厲喝,身后原本蓬松的雪地里就突然撲出一道人影來。
雪花四濺開來,蓋住了騰格的眼睛。
他張大了嘴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利叫聲,脖子上就瞬間被利器劃過,割斷了咽喉。
“誰?!”
“什么人?!”
尖叫驚動了其他人,齊齊朝著這邊沖來。
陸鋒猛的朝著其中一個人撲了過去,手中拿著的尖銳刺入他胸膛,就抓著他手中斷矛,狠狠插入另外一個人腹間,而幾乎在同時,另外兩處的雪地里也突然撲出兩人來,朝著剩下四人撲去。
幾人出現的太過突然,那幾個戎兵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只不過匆匆數招,就被那兩人解決,渾身是血的躺在了雪地里。
陸鋒見所有人都解決之后,這才一把拔出插在尸體上的匕首,然后站立不穩,“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嘴間溢出血來,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混著血液的雪水浸濕,受傷的那條腿更是早已經惡化。
陸鋒只覺得眼前發黑,卻逼著自己不敢暈過去。
“將軍!”
“將軍!”
剛才那兩個人急忙過來,一把攙住陸鋒,看著他凍的發青的臉色,急聲道:“將軍,你怎么樣?”
“我沒事。”
陸鋒咳了幾聲,傷口疼的離開,開口時聲音沙啞至極:
“方懷,去把這些人身上的干糧和衣服扒下來,看看有沒有火折子。孔犇,去挖個坑處理尸體,等下把血跡清理干凈,別叫人跟上來。”
當日陸家出了內賊,陸鋒被人算計斷了后路被逼不得不進入戎邊境內,他身邊帶著的十幾個親兵就死的只剩下眼前的這兩個人。
從他們離開雁山關到現在,已經足足九天,而這九天里面,他們已經遭遇了十幾波前來搜尋他們的人,而他們全靠著搶奪這些戎兵的東西熬了下來。
孔犇身材壯碩,臉上有道傷口,已經被凍得有些潰爛,他卻半點都感覺不到疼似的,走到旁邊低矮的地方挖著雪坑。
而長相斯文一些,身材稍顯瘦弱的方懷則是快步走到尸體身前,手腳利落的扒著那些人身上穿著御寒的衣裳,然后又將他們的干糧和火折子取了出來小心打了個包裹,背在身上。
兩人配合的很好,等孔犇挖好了雪坑,方懷那邊也已經處理干凈。
兩人合力將幾具尸體丟入雪坑中,然后將其掩埋,又將附近的血跡和痕跡都清理干凈之后,這才走回陸鋒身邊。
陸鋒嘴唇上看不到半點血色,剛才一番動作,腿上的傷勢又崩裂開來。
方懷看著陸鋒幾乎無法站立的腿,神情焦急:“將軍,您腿上的傷拖不得了,如果再不能醫治,恐怕…”
陸鋒咬咬牙,他一條腿已經凍的幾乎快沒了知覺,腿上的傷勢更是早已經惡化。
他怎么會不知道他腿上的傷要是再不醫治,會有什么后果,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到處都是搜捕他們的人,他們怎么可能走的出去?
“先不說這個,這邊已經被人發現,不能留了,戎兵一旦確認我們在這里,就定會下令封山,到時候哪怕掘地三尺也會將我們找出來。”
“那將軍,咱們現在該怎么辦?”
陸鋒遲疑了片刻,才咬牙道:“朝山下走!”
“可是將軍,山下全是戎兵…”
“那也沒辦法,這座山是絕峰,山頂就是懸崖,沒有出路,如果往上走,雖然能夠躲避一時,可最后只會死路一條,與其如此,倒不如朝山下走,至少還能拼一拼。”
他們被困在這雪山之中已經九天,雖然陸云虎定會派人來尋他,可是陸鋒卻知道,以北寧如今的狀況,根本就不可能會派大量的人前來救他。
更何況之前陸家出了內賊,害死了那么多將士,此時陸家的境況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與其等人來救,不如自己求生。
陸鋒撐著氣說道:“之前我們被追進山的時候,我看到那邊有一條小道,隱約能看到有人走過的樣子,我們朝那邊走,先離開這里再說。”
方懷雖然依舊擔心,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只能扒來的衣裳裹在陸鋒身上,然后扶著他讓孔犇背了起來,三人朝著陸鋒所說的那邊走。
山里下雪之后,幾乎辨不清方向。
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的人眼睛發疼。
陸鋒不能走路,只能讓孔犇背著,他來指路,路上小心的避開了上山搜尋的戎兵,實在避不開便只能強行擊殺,等到順著小道朝下,找到一處村落的時候,幾人身上已經添滿了傷。
“有人,太好了,有人!!!”
方懷喜出望外,背著包袱就想朝著那邊去。
陸鋒卻是突然開口:“回來!”
“將軍?”
“不能去。”
方懷怔住,孔犇抬頭:“為什么?”
陸鋒看著那茫茫雪地中小小的村落,看著里頭冒出的炊煙,低聲道:“這里是哪里你們應該很清楚,戎兵殺戮從不分敵我。”
“現在那些戎兵就在山上搜捕,如果這些人不愿意收留我們,我們去了之后消息就瞞不住了,可如果他們收留,一旦被戎兵知道,這整個村子都會被屠盡,雞犬不留。”
戎邊和大燕交境的地方,很多戎人和燕人都是混居在一起,甚至結親生子比比皆是。
陸鋒曾經親眼看到過戎兵殺人。
他們到了這種村落里時,殺的不僅僅是大燕的百姓,還有那些戎人。
方懷和孔犇聞言都是臉色難看,方懷低聲道:“可是將軍…”
“沒什么可是的,這里既然有村落,附近應該也有歇腳的地方,先找個地方落腳,別靠村子太近,也別太遠,萬一戎兵過來,或者祖父派的人尋來,也好能及時知道。”
方懷張了張嘴,想要再勸,可是見陸鋒不為所動的樣子,最后只能點點頭:“好。”
三人沒有進入村落,而是在村落外的一處林子里,找到了個能夠讓人棲身的山洞,洞里不算寬敞,不過好在這里似乎偶爾會有人居住,所以放了一些炊具,還有一些被獸皮包著衣裳、干肉和柴火。
孔犇和方懷將獸皮鋪在地上,放下陸鋒之后,方懷就取了柴火點了火堆。
三人已經在冰天雪地里呆了近十日,如今哪怕只是一堆柴火,也讓他們覺得溫暖至極。
方懷取了雪過來,化成水燒熱之后,替陸鋒清理傷口,等看到他腿上幾乎遍布了整個大腿,中間已經化膿的傷勢時,他不由紅了眼。
“將軍,您忍忍。”
陸鋒咬著割掉的袖子,“嗯”了一聲。
被火上炙烤之后的匕首割進肉里,將上面所有的膿血連帶著膿液全部剃除。
陸鋒緊緊咬著嘴里的布巾,雙眼瞪大充血之時,脖子上青筋突起,上面全是疼出來的冷汗,身體甚至隱有痙攣。
方懷手有些發抖,卻絲毫都不敢停下,快速將剩余的腐肉和化膿的地方全部弄完之后,這才取了燒好又晾涼的溫水過來,將傷口清洗了一次。
幾人身邊已經沒了傷藥,這雪山之上大雪封山也采不到藥材,最后方懷只能直接取了那些干凈的衣裳,扯成了布條之后替陸鋒包扎了傷口。
夜間的時候,方懷偷偷的去了一趟村子里面,取了一些米,又在一家獵戶的屋里找了點金創藥回來,重新替陸鋒清理的傷口,上了藥,又處理了兩人身上的傷,熬了粥喝下之后,這才輪夜休息。
三人在山洞里留了下來,每天方悅和孔犇都會輪流出去打探消息,中途有戎兵來過村子里,只是進去搜了一次,沒找到他們之后就直接離開。
方悅和孔犇都是慶幸,還好他們沒有直接住進村子里,否則怕是想逃都逃不掉。
戎兵又回了山上,三人身上都有傷,所以就暫時在這山洞里留了下來。
外面雪越下越大,方悅和孔犇的傷勢都已經開始慢慢恢復,可唯獨陸鋒腿上的傷勢不見半點好轉,而且在第四天時,還突然發起熱來,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的。
孔犇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急聲道:“將軍的額頭好燙。”
方懷也是急起來,這冰天雪地的,沒有湯藥,又沒有大夫,陸鋒身上傷勢本來就極重,如今又發熱,一個不好會要人命的,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去哪里找大夫找藥?
陸鋒臉上燒的通紅,迷迷糊糊的時候,嘴里一直在說著什么。
方懷靠近一些,才聽到他嘴里說的是“殿下”二字。
他不由愣了愣。
殿下?
那是誰?
“將軍,將軍…”
方懷叫了陸鋒幾聲,他卻完全不見蘇醒,只是依舊迷迷糊糊的叫著“殿下”二字。
方懷對著孔犇說道:“這樣下去不行,孔犇,你留在這里照顧將軍。”
“那你呢?”
“我想辦法去找個大夫!”
“你瘋了?!這里哪來的大夫?”
孔犇瞪大了眼。
那個村子里他們已經去過好幾次,里里外外的情況也幾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村子里住著的全部都是大燕和戎邊的流民,聚集在一起就有了這個村子,村里的人都是靠打獵為生,里頭別說是大夫,就連個識字的人都沒有。
孔犇急聲道:“那些戎兵就在山上,這附近所有出去的路也早已經被封死,你出去找人,豈不是送死?!”
“那能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將軍病死?”
方懷低聲道:“將軍說過,老將軍會派人來找咱們,只是這邊全是戎兵封鎖了消息,就算是咱們的人來了怕是也找不到我們,我想辦法出去,萬一能遇到接應的人,將軍就有救了。”
“而且就算找不到咱們的人,我也打聽清楚了,從這里往西三十里,就是戎地的一處邊境小城,到時候我想辦法混進去,替將軍弄點藥回來。”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你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將軍病死?!”
孔犇緊緊握著拳頭,看了眼幾近昏迷的陸鋒,咬咬牙只能同意了方懷的話,讓他出去找人。
方懷生在北寧,和戎邊人打過不少交道,甚至也會戎邊的口音,戎邊本來就有不少燕人,甚至還有一些大燕的商行。
方懷記得有將軍和其中一家商行相熟,甚至當初北寧封關時,還會給那家商行通關文書,而那家商行在戎邊這邊也有勢力,所以一路打著那家商行的幌子,混進了戎地邊城。
蕭權入戎邊已經數日,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包括北地暗營的人,可是卻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直到聽到有人打著奇峰齋的名義在城中尋醫時,他幾乎第一時間命人找到了方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