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草?
馮喬緊緊皺眉,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毒物。
屠喚卻是臉色大變。
“你確定將軍所中的是無間草的毒?”
玲玥低聲道:“我確定,此毒初中之時無任何異狀,看似和普通毒物無甚分別,可凡中無間草毒者,血液里會帶著一股腐腥味,且身上會出現如蛛網一般密集黑紋。”
她說話時直接將賀蘭明泉衣襟處拉開,就能見到他脖頸處靠近已經出現了一些細碎的黑色紋路,那紋路順著賀蘭明泉右肩快速朝著胸口蔓延,像是活物一般令人駭然。
玲玥見著那黑線之時,快速將兩枚銀針插入賀蘭明泉肩頸幾處要穴,那黑線便圍繞在銀針之間,像是被掐住了頭尾似得,漸漸凝聚成一團,在肌膚下面不斷游走。
馮喬看著賀蘭明泉已然全數烏青的右手,腦子里便想起了之前那叫平顯的少年,想起賀蘭明泉替他整他整理衣襟,甚至于手上還沾染到了他身上之血,總算明白過來,為什么賀蘭明泉一直和她在一起,卻會中了毒。
那些人,竟是拿那少年的尸體,當了毒源。
屠喚見著那團被銀針壓制住的黑霧之時,手中抓著長槍的時的力道猛增,幾乎要將手中長槍折斷開來。
“該死的陸戰云,他想害死所有人不成?!”
馮喬見著屠喚臉色難看的模樣,心中微跳,她總覺得如果單單只是中了毒,眼前這人應當不至于此,果然片刻后玲玥就已經沉聲道:“此毒來自西疆,十分陰損,初時令人昏迷,損人神智,可最為可怕的是人死之后,但凡是中無間草之毒而死之人,尸體若不及時處理,等到腐化之后便會生出毒疫,傳染性極強。”
“多強?”
“一人可滅一城。”
馮喬臉上瞬間陰沉。
如果賀蘭明泉今日當真中毒而死,以他的身份,哪怕是在戰時,這營中、軍中也無人敢輕易動其尸身,定會等到賀蘭府中之人歸來之后再做處置。
而夷川戰事膠著,曲寧那邊也絕不能退,以如今伏天炎熱之狀,等賀蘭府中之人回到白安之時,怕是賀蘭明泉的尸體早就已經腐爛,這營中數萬將士無可避免,而到時候著整個白安城里更是會全數毀在毒疫之中。
一人可滅一城…
一人可滅一城!
馮喬緊緊握著拳心,眼底滿是殺意,他們好狠的心思,好毒的手段,難道他們就不怕午夜夢回之時,這蒼山腐骨之下,白安城內數萬冤魂尋他們索命嗎?!!
“可有辦法救他?”
玲玥低垂著眉眼說道:“奴婢,無能。”
帳中一時沉默,馮喬幾步走到賀蘭明泉身前,看著之前還陪著她說笑的老人緊閉著眼人事不省,看著他已然染上了毒氣之后隱隱泛黑的容顏,緊緊抓著手里的佛珠。
怎么辦…
她該怎么辦?
賀蘭明泉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軍中,否則軍心大亂之下夷川被破,西南戰事便再無挽回余地,而到時候哪怕廖楚修帶兵南下也無力回天,可是此時若想要救賀蘭明泉,就定要出營。
那陸戰云雖然被她和屠喚用賀蘭明泉的性命逼退,可他怎么可能放他們出營,更何況如今賀蘭明泉人事不省,陸戰云顛倒黑白,所有人都認為是她下的毒,這種情況之下,她怎么可能帶的走賀蘭明泉?
馮喬抓著無患子,拼命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定有辦法,一定有的…
她雙手交錯之時,突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馮喬猛的低頭,就見到除卻佛珠外戴在她另外一只手腕上的那個雙魚鐲子,那鐲子是馮蘄州特地給她的保命之物,她記得馮蘄州曾說過,里面裝著救命的藥。
馮喬連忙蹲下身子來,將腕間的手鐲取了下來,按照之前馮蘄州曾經跟她說過的辦法,在桌子上輕按之后,那魚頭和魚尾之處便同時彈了開來,馮喬低頭便看見藏在魚嘴里的藥丸,連忙取出來說道:“玲玥,你看看這藥可能解毒?”
玲玥連忙上前,將那藥丸拿起來輕嗅,又用指甲取了一丁點放進嘴里,片刻后搖搖頭:“這是上好的解毒丸,可是卻不足以解無間草之毒。”
馮喬臉色微白,而屠喚原本因為“解毒丸”三個字生出的希翼之光瞬間熄滅。
“馮小姐,我帶將軍出營。”屠喚咬牙說道。
馮喬看著他:“陸戰云今日既然敢對賀蘭爺爺下手,定然是早就已經破釜沉舟做好了萬全準備,除非賀蘭爺爺能夠醒過來,否則這營帳怕是出不去了,你如果今日和我們一起離開,屆時陸戰云定會想盡辦法扣給你一個與我們勾結,謀害主帥的罪名,到時候你我三人,連帶著賀蘭爺爺,誰都別想活命。”
“況且你就算能夠出去,你能保證你和帳外幾人,就能護得住賀蘭爺爺?”
“如今我們尚在營中,這營中都是賀蘭爺爺的人,我才能以他性命相逼才得陸戰云投鼠忌器不敢妄為,可一旦出了這軍營,白安城里定然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你覺得陸戰云會讓你我救了賀蘭爺爺的性命?”
屠喚聽著馮喬的話,臉色鐵青。
他知道陸戰云當然不可能讓他們救賀蘭明泉,如今賀蘭明泉人事不省,陸戰云尚且能夠嫁禍馮喬說她暗害將軍,可一旦賀蘭明泉醒過來,陸戰云的謊言便不攻自破,到時候陸戰云就必死無疑。
馮喬和屠喚一時進退兩難之時,旁邊傳來玲玥有些遲疑的聲音。
“小姐,如果僅僅想讓賀蘭將軍暫時清醒過來,奴婢有辦法,只是…”
“只是什么?”
兩人都是豁然轉頭,看向玲玥。
玲玥咬了咬嘴唇說道:“只是這辦法太過兇險,您這手鐲里還裝著一粒劇毒之藥,服之能暫時壓住無間草之毒,以毒攻毒或許能暫時保將軍無憂,可若是之后解不了毒,賀蘭將軍他…”
必死無疑。
最后幾個字玲玥雖然沒有說出來,可馮喬和屠喚都明白了玲玥話中的意思。
兩人臉上都是露出掙扎之色,外面營帳卻是在這時突然被挑了開來。
“什么人!?”
帳中幾人同時轉身,當看到本該和賀蘭云景一起對抗陽檜大軍的賀蘭沁竟是出現在營帳前時,幾人都是神色一震。
賀蘭沁身上還穿著浴血的盔甲,束起成冠的長發有些垂落下來,臉上還帶著血跡,仿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
她身后站著幾十個穿著盔甲的女子,將營帳團團圍了起來,而外面則是喧鬧不止,賀蘭沁手里提著之前還曾經在幾人面前不可一世,逼得她們不得不暫退營中的陸戰云,而陸戰云此時哪還有半點之前的風光,他身上帶著傷,衣裳上全是血跡,而賀蘭沁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著血。
賀蘭沁幾步走進帳中,將陸戰云直接扔在了地上。
帶血長劍直指陸戰云,賀蘭沁寒聲道:“解毒。”
“少將軍,我說了將軍的毒跟我無關,是馮喬暗害將軍,甚至拿將軍性命要挾我們,我只是想要保護將軍…啊!!!”
陸戰云口中話還沒說完,一條胳膊便直接被賀蘭沁斬了下來,他整個人疼的慘叫出聲,而外面那些人則是嚇得紛紛后退半步。
賀蘭沁面無表情:“解毒。”
“我沒…”
一劍挑斷了陸戰云腳筋,然后劍鋒從他大腿橫削而過,血肉翻飛之時,讓得他膝上腿骨都露了出來,陸戰云疼的渾身痙攣,一邊慘嚎一邊看著身上的肉被削了下來,原本所有的堅持和狡辯都在賀蘭沁毫不留情的血腥之中消散了個干凈。
他整個人癱在地上,身上幾乎被染成了血人,而腿間的腥臭更是傳遍了整個營帳,嘴里全是慘嚎聲:“我…沒有…我沒有解藥…啊…我真的沒有…”
賀蘭沁持劍看了陸戰云片刻,才寒聲道:“給他止血,別讓她死了。”
“是。”
門外一個女兵直接收劍走了進來,一掌打暈了慘叫不止的陸戰云,然后才快速的扯下他身上帶血的衣袍替他包扎起來,她手上的動作極快,而且對陸戰云并沒有留情,她只是替陸戰云簡單止血之后,就直接動作粗魯的拿著那些布條將他的斷臂和腿上綁了起來,那動作大的讓得暈過去的陸戰云都疼得直抽搐。
馮喬和屠喚都是被賀蘭沁一系列的動作驚呆,等回過神來之時,屠喚連忙急聲道:“少將軍,你和景將軍不是在曲寧嗎,怎么回來了?”
“我接到消息,有人混進了白安,想要暗害祖父。”
她不知道那消息到底是誰送來,甚至于不知道那消息為何會出現在一個月前她無意得到的錦囊中,可是上面言之鑿鑿。
賀蘭明泉對于河福郡來說代表什么,沒人比她更清楚,所以她盡管懷疑真偽,盡管疑心是有人想要調虎離山,可她卻仍舊趕了回來,可誰知道還是晚了一步,剛到城外時,便發現了不對,帶人走密道入城混進營中時,就知道了賀蘭明泉中毒的事情。
賀蘭沁并沒有跟幾人解釋太多,只是神色難看的看著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賀蘭明泉,突然看著玲玥說道:“你剛才說,用這毒藥能讓祖父暫時清醒,壓制他體內毒性,這毒能保祖父多久?”
玲玥一怔。
賀蘭沁沉聲道:“多久?”
玲玥瞬間回過神來,連忙低聲道:“輔以銀針封穴,最多五、六個時辰。”
賀蘭沁緊緊握劍,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開口:“替祖父用藥。”
“沁姐。”
“大小姐!”
馮喬和屠喚都是面色一變。
屠喚急聲道:“大小姐不可,此藥不能用。”
馮喬也是在旁急聲說道:“沁姐,無間草之毒并非無解,你既已歸來,又拿下了陸戰云,我們便能離營,到時候自然能替賀蘭爺爺解毒,可若此毒一用便再無回天之力,到時候若不能及時解毒,那便會要的賀蘭爺爺的性命!”
這手鐲雖是馮蘄州送給她的防身之物,可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里面的毒藥到底是什么,萬一無解,那豈不是害死賀蘭明泉?
更何況以毒攻毒本就是兇險之策,不到萬不得已,怎能輕易去用?
賀蘭沁聽著馮喬的話,沉聲道:“白安城內生了內亂,城中已經有祖父中毒而亡的謠言,我雖拿下了陸戰云,可他手中卻無解藥,而且城內已經隱有暴動。”
“我剛從陸戰云口中得知,小安山內不知何時混入了南越和西疆之人,內外夾擊夷川關口,若白安不能出兵相助,夷川必破,到時候大伯三叔戰死,白安便成孤城,憑借這里的兵力直面南越和西疆雙方夾擊,你覺得勝算能有多少?”
馮喬張了張嘴唇,臉色發白。
屠喚卻是急聲道:“我可以帶兵…”
“沒有祖父兵符,沒有他下令開口,誰帶得走這城中一兵一卒?”
屠喚瞬間語塞。
賀蘭沁冷聲說完之后,直接看向馮喬:“我知你非尋常之人,更知楚修看重于你,可是馮喬,賀蘭家的使命就是守護河福郡,無論是我,還是祖父,寧肯失掉了性命,也絕不會讓南越踏入河福郡半步。”
“若是祖父知道夷川會因他而破,河福郡因他而失,甚至讓整個西南之地都陷入戰火之中,讓百姓生靈涂炭,你覺得他會感激你今日維護?”
馮喬聽著賀蘭沁的話緊緊握著拳心,看著她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再看著榻上的賀蘭明泉,心中的猶豫徹底消失。
她猛得一閉眼。
“玲玥,用藥。”
玲玥聞言,緊了緊掌心,她有些后悔剛才說出能夠以毒攻毒的話來,若是賀蘭將軍真的因小姐而死,那世子和小姐…可是面對著賀蘭沁和馮喬,她知道此時已經沒有后退之路。
玲玥咬咬牙,直接蹲在賀蘭明泉身前,將那藥丸用水化掉之后喂賀蘭明泉服下,然后在他因毒性沖突猛的睜眼之時,快速持針替他封住幾處要穴,壓制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