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鄭國公府之外,巡防營和禁軍暗營的人將整個溫家上下圍了個水泄不通。
溫正宏已經下獄了整整七日,這七日里,圣上雖沒有問罪,也沒有下旨將鄭國公府和溫家如何,可是整個鄭國公府里卻依舊如同烏云罩頂,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終日。
柳凈儀剛開始還和吳氏為了馮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爭執,可是等到溫正宏被帶走之后,她就再沒了心思,而吳氏雖然依舊在乎那個孩子,卻也不敢再在這個時候與柳凈儀對著來。
她知道若是鄭國公府倒了,她的夫君,她的兒子,還有她的后半輩子,便全數會去給鄭國公府和溫家陪葬。
鄭國公府后宅的小佛堂里,柳凈儀跪在佛前,手中轉動著珠子,看似神色平靜的念著經文,可是唯有她手中撥弄的越來越快的佛珠,才能看出來她心中遠沒有表面上那般平靜。
吳氏神色焦急的站在一旁,好幾次想要說話,想要問柳凈儀她們到底該怎么辦,該怎么才能去救國公爺,可是面對著低聲誦經的柳老夫人,她卻是不敢開口。
吳氏心中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先前和柳老夫人鬧出來的亂子,國公府也不至于會完全顧不得外頭的事情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甚至于若不是因為馮妍和那個孩子,溫正宏也不會和柳老夫人起了嫌隙,甚至于根本就不告訴柳老夫人外間的事情,一意孤行的派人去截殺徐德。
徐德不僅沒死,還直接被鄔榮和馮蘄州收押進了大理寺,而溫正宏就這么把自己給送了進去。
柳凈儀卻絲毫不知道吳氏的想法,就算是知道她想什么此時也沒心思再去在意,她微閉著雙眼,嘴里低聲輕誦。
“…諸佛世尊,常住在世,是諸世尊,當慈念我…”
“從無始生死以來,所做眾罪,或有覆藏,或不覆藏,應墮地獄…惡鬼眾畜,諸余惡趣,邊地下賤,及蔑戾車,如是等處…”
“…所作罪障,今皆懺悔…今諸佛世尊,當證知我,當憶念我…”(注:①)
低聲念誦經文的聲音在小佛堂里響起,而佛珠在手指間滾動時候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吳氏這些年因為柳凈儀信佛的原因,也曾經抄寫過不少佛經,她原以為這個時候柳凈儀會念一些靜心經文或是祈福經文,可是聽著柳凈儀口中有些低沉且斷斷續續的聲音所帶出的經文時,吳氏卻是忍不住怔住。
這經文,分明是懺悔己過所用…
老夫人她…
在與什么人懺悔?
柳凈儀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像是在等著什么,而吳氏莫名的就覺得這小佛堂里有些陰森森的,就在她有些站不住的時候,小佛堂的門傳來“吱呀”一聲,門外金嬤嬤快步走了進來。
“老夫人。”
柳凈儀連忙起身回頭,手里的佛珠瞬間停了下來,看著金嬤嬤問道:“怎么樣?他可有回話過來?”
金嬤嬤臉色難看的搖了搖頭,聲音帶著焦急和沙啞說道:“八皇子病重,不見任何人。”
柳凈儀手中猛的一緊,那力道大的幾乎要將手里的佛珠都捏碎開來:“病重…呵呵…病重!…我早就該知道,從他當初讓尹家的人替了吳興的官職那一日開始,他就已經和我們離了心…”
“若他有半點想要回護之意,又怎么會任由國公爺如此,若他有半點想要幫我們的意思,柳家怎會對我們下此狠手,我鄭國公府又怎么會落到今日…”
柳凈儀緊緊抓著手里的珠串,她雖然對蕭閔遠有所隱瞞,甚至于想要利用于他,可這些年的維護之意卻也含了真心,甚至于在他病逝之前,她絕不會讓人傷他半點。
可是她怎么都沒有想到,那個在數月前還一臉溫和淺笑的與她說笑的少年,那個溫軟著聲音說著他定會報答他們的少年,轉眼間竟能如此狠辣,毫不留情的就舍了他溫家!
金嬤嬤臉上有些慘然,低聲道:“老夫人,咱們現在該怎么辦。柳家的人對我們拒而不見,甚至落井下石,八皇子那邊也不愿幫我們,國公爺已經被帶進大理寺七日了。”
“馮蘄州從來就不是會留情面之人,定會對國公爺審訊,而陛下那里怕也只想著要斬草除根,若是再不想辦法,咱們國公府怕真的就再沒有機會翻身了…”
柳凈儀聽著金嬤嬤的話,陰沉著臉手中微一用力,手里的珠串便被扯斷了一截,上面的佛珠啪嗒啪嗒的落了一地。
“想要聯手置溫家于死地,哪有那么容易?他們當真以為溫家倒了,他們便能置身事外?”
同坐一條船這么多年,怎可能是他們想下去就能下去得了的?
如果她溫家當真沒有翻身的機會,如果鄭國公府注定要亡,她也定會鬧個魚死網破,要讓這些人給溫家陪葬!
柳凈儀直接站直了身體,轉身就朝著小佛堂外走去,金嬤嬤連忙跟在她身后朝著外面走了出去。
吳氏原是想要跟上前去的,她總覺得柳凈儀的神態有些不對勁,可是想起柳凈儀對她的不待見,還有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她怕就算是跟上去柳凈儀也定不會告訴她她的打算。
吳氏看了眼地上滾落的佛珠,原是想要回自己的院子,只是轉身時眼角余光卻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東西。
她微怔了一下,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突然收了回來,朝外看了一眼柳凈儀已經帶著金嬤嬤離開,她這才又走回了佛像前。
只見那擺放著佛像的神龕前擺放著盞長明燈,吳氏記得這燈已經燃了十數年,燈下的小碟周圍滿是香火熏過的痕跡,而柳老夫人就算是再忙,幾乎每日都會來此處照管這盞燈。
吳氏以前從未細瞧過,此時走到近前,才發現那油燈上刻著繁復的花紋,細看下像是密密麻麻的佛經,像是在鎮壓著什么東西,她好奇的將那長明燈捧了起來,就見到到那燈碗之下竟是壓著個極小的紅色扁平布包。
剛才她在門前時看到的就是這東西露出來的一角。
吳氏連忙將油燈朝著旁邊放了放,然后拆開那布包來看,就見到那里面包著一小撮頭發,而那所謂的布包上則是畫著看不懂的符文,符文中還寫著一串生辰八字…
吳氏被看到的東西嚇了一跳,身形退了半步撞上了旁邊的佛案,險些將長明燈撞落在地上。
她連忙手忙腳亂的穩住了燈碗,還沒等她細細去看手中的東西到底是什么,耳邊就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
吳氏臉上瞬間白了白,她知道絕不能讓柳凈儀知道她發現了這長明燈下的東西,她連忙將手里的布包連帶著頭發一股腦的包了起來,直接塞進了衣袖里,然后將那盞長明燈放回了原處。
剛做完這些,身后那腳步聲就停在了門前,隨即傳來丫鬟的聲音。
“夫人,老夫人請你去松韻堂。”
“知道了。”
吳氏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臉上神色正常一些,袖子里那個紅布包卻是灼人的厲害。
她盡力讓自己平緩下來,如同尋常那樣跟著那丫鬟一起朝著松韻堂走,可是腦子里卻是不斷想著長明燈和袖子里那個畫著生辰八字的紅布包。
那符文到底是什么,那生辰八字又到底是誰的?
老夫人這些年日/日照看著這油燈,從不曾間歇,她到底是在為誰人祈福長明,還是為了鎮壓什么…
外面日頭正盛,陽光刺得人眼疼,可是吳氏卻只覺得心頭發涼,背脊上更是升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