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雖然答應了錢淺上京,但是還是一臉憂慮的樣子,娘倆花了一早上清點了一下財產。因為剛剛辦過喪事,秋糧又被人貪墨了一些,張氏把家里的家當全部搜出來也就是不到一百文錢,然而這并不包括張氏給張五娘準備的嫁妝。
說起來,張書生夫婦是真疼女兒的,從張五娘生下來開始,夫妻倆就開始給一文錢、一文錢的給女兒攢嫁妝了,張書生在世時,是臨近幾個村子唯一一個教人識字的先生,每年收的束脩也不算少,可是夫妻倆很儉省,幾乎都換成銅錢攢起來,給獨生女置嫁妝。
張書生一直覺得自家人少弱勢,恐怕女兒嫁到夫家要受氣,所以嫁妝要厚厚的置備,讓張五娘嫁人后底氣足一些。
去年和孫家訂親后,張書生把積年攢下的銅錢都收起來,又變賣了家當,到鎮上兌了二兩銀子,又打了一副細細的小銀鐲子,打算給女兒當壓箱的嫁妝。可惜這份拼命置辦的豐厚嫁妝,張五娘已經用不上了。
錢淺看到這份在村里堪稱巨款的嫁妝,頓時覺得心里有底,到了京城至少不會流落街頭,好歹有錢能租個房子住。
張氏本不想動女兒的嫁妝,這畢竟是自己和丈夫拼命為女兒攢下的未來保障,可是架不住錢淺執著的磨叨,終于答應到京城后用女兒嫁妝租房子。
兩人合計了一陣子,決定先去里正家里說一聲,好去官衙辦路條。頂著一路閑話和咒罵,錢淺和張氏站在了里正家門前,可惜并沒人請她們進門,里正一臉嫌棄的站在門口跟她們說話。
聽到兩人要去京城投親(這是錢淺跟張氏在家商量好的借口),里正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大概是覺得就算京城有親戚也不會收留張氏母女。
張氏提出想要里正帶著去趟官衙辦路條,他一臉冷漠的拒絕了:“張氏,你也莫折騰了,在家老實守著,有什么事鄉里鄉親還能照應一二,到了京城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
話說得雖然漂亮,可是張氏心里清楚,里正是嫌她麻煩,不愿意為張家的事特意去衙門跑一趟,于是張氏賠了笑臉:“他大伯,您也知道,我們娘倆的景況著實艱難,去京里投親也是沒有辦法了。”
“此外”張氏頓了頓:“我們走了,家里的田地沒人照應,就勞煩您照應一二了,離家遠,地里多少收成與我們也沒用。”
這話就是把張家田地白給里正家種的意思,果然,聽了這話,里正臉上露出一絲笑:“張氏你是個懂事的,既然如此,我就同你走一趟吧。”
張氏點頭道:“勞煩您了。”
錢淺轉過身去偷偷撇嘴,把田地給里正家白種,這是錢淺和張氏在家就商量好的,張家沒人了,無人照管的田地遲早要被人占了去,還不如白送個人情,好讓里正痛快點幫忙辦路條,搬遷在這個年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兒,戶籍管理比現代社會可嚴多了。
果然,有了張家田地的好處,里正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張氏去了鎮里,使了點錢加速把路條辦了下來,仿佛怕張家母女反悔一樣,恨不得她們趕緊搬走。
辦好了路條,張氏就帶著錢淺開始收拾包裹準備搬家,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不過是把家里養的幾只雞拿到鎮上賣了二十來個銅錢,再把兩人的衣服收拾了一下,加起來也沒幾件。
收拾到張書生以前的衣服,張氏有些為難,男人的衣物現在已經沒用了,然而有幾件衣服還沒有穿破,待要送人又舍不得,正想拆掉改成別的樣式,被錢淺阻止了。
張氏不明白錢淺的意思:“我知道這是你爹爹穿過的你有些舍不得,但是衣服白放著遲早也會霉壞,能用就改改,別浪費了。”
“不是的,娘親”錢淺搖搖頭:“我正想跟您商量呢,您一個女人家,帶著我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上路總是不安全,不如您把我扮成男孩子吧,一百多里地的路程呢,走路也要三四天,除非咱們雇車。”
張氏稍稍想了一下就同意了,帶著個未成年的男孩子趕路的確比帶著十來歲的大姑娘要安全,張五娘只有十三歲,因為是農家女所以顯得有些黑瘦,穿上男子衣物,的確有些像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既然決定了將女兒打扮成男孩,張氏也不多啰嗦,連夜趕著將亡夫的衣物改小,還花了幾天時間把家里存的糧食賣掉。買了材料給女兒做了一雙底子厚厚的新鞋,她自己就穿著丈夫留下來的舊鞋,稍有些大,賽了點碎布。
五日之后,天還沒亮,張氏就帶著錢淺走上了進京的路。關上自家的破柴門,張氏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她很清楚,這一走,已經沒可能再回到這個和丈夫共同經營的小家了。回頭看看穿著青衣小帽,做男孩打扮的小女兒,張氏的眼神逐漸變得堅毅。
還有女兒在,她還有女兒…
錢淺看著她,覺得這個女人真不一般,但凡張五娘的個性有一分像她,也不至于輕易就上了吊。張五娘死后,張氏被村人私刑打死,恐怕也是因為丈夫女兒都故去,她生無可戀并不想反抗吧。
如果張五娘活著,張氏為了女兒,一定不會那么容易就妥協的。
錢淺手里拎著裝干糧的小包裹,一路跟著自家娘親,迎著晨曦離開了張五娘生活了一輩子的小村子。沒有人送她們,窄窄一條路被母女倆走出幾分悲壯的味道。
張氏怕女兒難過,一邊走輕聲安慰錢淺:“乖孩子,一切會好的,到了鎮上,娘給你買幾顆糖。”
“娘,不用了,以后使錢的地方多著呢,我不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