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管自吹拂著,掠過那幾樹凋零的櫻花,卷起柳絮如雪,逐向人的發鬢與衣帶。
菀芳園外的一處角門,一只白凈細嫩的手,伸手接了一枚花瓣,放在鼻邊輕嗅。
“頑皮。”著麻衣的少年溫潤地笑道,伸出手,掌心托著幾枚完整的櫻花,語聲清和如水:“知道你喜歡這些,這是在水里揀的,很干凈。”
細嫩的手接過花兒,那張娟秀的小臉已是羞得紅了,低了頭,吶吶地道:“多謝郎君。”
少年溫溫一笑,負了兩手,一面四顧而望,一面便道:“說罷,可有什么消息。”
娟秀的少女聞言,連忙將花朵仔細收進香囊里,復又撫了撫青布裙角,方輕語道:“有是有的,卻都不大要緊。女郎日常就是讀書、習字和畫畫,和…那兩個女郎都往來著,規矩禮儀很好,并不大往外跑,就是有點…”
她說到這里便歪了腦袋,眨動著一雙水潤的眸子想了片刻,方續道:“就是有點不大會識人。她身邊的人很雜,我雖然不敢太近她的身,卻也能看出來一些。可是女郎卻根本一點都不知道。”
“哦?”麻衣少年溫潤的臉上,劃過了一絲冷然,旋即卻又是往常溫和的模樣:“既是如此,你得空替我找些東西,我有大用。”
“是,郎君要找什么?”娟秀的少女仰起了臉,水潤明眸似染了春華,盈盈欲滴。
麻衣少年笑了笑,俯下高挑的身子,湊向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那潔白的衣袖與袍擺,攜了少年男子特有的氣息,便覆在了那一襲青裳碧裙之上。
少女的臉更紅了。
卻也舍不得就這么避開,只得紅透了一張臉,垂著睫毛聽著。
那溫潤的語聲、微暖的氣息,撲在她的耳朵上、睫毛上,撲得她的心也“怦怦”地跳個不息。
不知不覺間,少女微闔了雙眼,含羞帶怯,似花沾輕露。
春色正濃。
似是被這青春年少的萌動所感染,這滿世界的東風四處紛揚,越發顯得這春濃如酒,醉去人心…
二月十八日,江都縣失守的消息,終于傳回了秦府,卻是比秦素料想的還要早了幾日。
翌日恰是寒食節氣,秦素清曉起榻,推開窗扇,卻見院中草葉墜露、花木含愁,半空里飄飄灑灑地揚起了一片細霧,卻是春雨著人間。
略收拾了一番,秦素便踩了木屐,踏著漫天微雨,前往東華居請安,復又轉去東萱閣晨定。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今日東院里的氛圍,一如這春雨灑落的清晨,沒了往日的寧靜與岑寂,卻多了幾分隱約的不安。
眾人在東萱閣陪著吳老夫人略坐了一會,吳老夫人便起了身,語聲肅然地道:“今日闔府議事,你們隨我去德暉堂罷。”
這話來得突兀,然座中諸人卻皆無訝色,顯是早有預料。看起來,江都失守的消息,已經是人所共知之事了。
東院一行人來至德暉堂時,卻見明間簾幕高挑,廊下仆役肅立,竹屏里影影綽綽好幾道人影,還傳來女子輕柔的說話聲。
小鬟通傳過后,眾人魚貫而入向太夫人請安。秦素瞥眼看去,卻見俞氏正帶了秦彥雅立在太夫人身側,含笑看著眾人。
這母女二人一著灰襦白裙,一著齊衰喪服,雖發梳簡髻、鬢無華飾,卻偏偏極是打眼,年長的沉靜文雅、年少的白皙秀麗,只這般看著,便自有種士女不同尋常的風韻。
西院的人來得要晚些,眾人皆坐定后,那廊下才響起一陣木屐參差聲,隨后是小鬟通稟的聲音傳來,高老夫人與鐘氏當先走了進來。
秦素舉眸看去,卻見鐘氏面色陰沉,高老夫人眉頭蹙起,二人皆是一臉的肅然。
與前世很不一樣。
秦素掃了一眼便又垂下了頭,心中卻有些不安。
不知西院是不是又出了事,她現在最擔心的,還是秦彥昭那里。
此次議事,人到得很齊,除臥病在床的秦彥端外,余者皆來了,便連一直被禁足的秦彥柏與秦彥梨兄妹,亦赫然在列。
“董安如今正親自守在城署門口,等著聽消息。”眾人方一坐下,林氏便當先地向太夫人稟報道,語氣里有著掩不住的惶然。
秦家在廣陵郡有好幾片茶田,便離著江都縣不遠,正由林氏管轄,江都失守的消息便是那逃離茶田的管事飛報回來的。
太夫人的神情卻很平靜,聞言只點了點頭,安然地道:“這樣安排很妥當,我們便等消息就是。”
“正是。先不必慌神,且自等上一等,說不得便有好消息傳過來。”高老夫人將一只手擱在憑幾上,慢慢地說道。
吳老夫人亦是面色平靜,接口道:“此言甚是,我們且先安心,勿要自亂陣腳。”
幾位老夫人畢竟是經歷過潁川當年的大災的,不比尋常婦人,此時皆是十分鎮定。
“那茶田…”林氏輕聲地道,向一旁的鐘氏看了看,復又續道:“…茶田怕是已然毀了,如今府中的情況又不比往年,卻是叫人憂心。”
太夫人神色淡然,狀若未聞,一旁的鐘氏卻抬起了一只手,端起案邊茶盞,蹙著眉心啜了一口茶,眸中隱著幾分憂色。
秦素瞥眼看去,驀地心頭微動。
猶記前世,便是在德暉堂等消息時,林氏因失了茶田便一直長吁短嘆,還曾因此被太夫人訓斥過,說她不及鐘氏穩重。彼時的鐘氏可是面色泰然,紋風不動的,全不似今日隱憂重重。
“不過是幾座茶田罷了,子婦執掌饋爨多年,如何仍是這般不經事?”高老夫人冰冷的語聲傳來,讓秦素立刻回過了神。
她轉眸看去,卻見高老夫人“奪”地一聲重重擱下茶盞,面色極不耐煩地道:“子婦,往后這府中大小諸事皆要靠你,你身為一府內宅之首,莫要總是毛毛躁躁的,帶累得大家都跟著不安心。”
她的每一字都像是帶著冰碴子,聽得人心底發冷。
林氏聞言噎了噎,到底沒敢再說什么,嘟囔著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