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山寺桃花始盛開的農歷四月,蕭三爺和小李兩人,背著麻繩、提著磨了一晚上、陽光下熠熠閃光的鐮刀和一柄自制的紅纓槍,懷揣著參軍時得的獎勵指南針,進山打獵去了。
家里人以為他們只是去柵欄外圍挖陷阱、找野兔窩。
自從林子里一圈防護柵欄后,山下的社員們也開始學向九等一幫年輕后生,經常到柵欄外圍挖陷阱下套,偶爾套只野兔或是逮只落坑的山雞回來,能讓一家人歡喜好幾天。
然而蕭三爺和小李去的并不是外圍,而是深林腹地。
好在盈芳得知他們要上山打獵,前一天就叮囑了小金,讓它照顧著點,倒沒說讓小金把山雞、野兔之類的攆到她爹跟前,就像她以前上山時那樣,反而會讓她爹產生懷疑。
再者她爹和小李兩個人,軍營出身,拳腳功夫都相當了得,如今學了逍遙拳,更是如虎添翼。即便遇上一兩頭落單的山豬、野狼,也不在話下。只要別成群結隊地來就好。
可就因為她少說了幾句,小金理解為百分百保證他們的安危,因此先他們一步來到林間,威壓一施,大大小小的動物集體退避,眨眼就躲了個一干二凈。啥活物都沒有,自然也就沒了遇上任何危險的可能。
就這么,等蕭三爺兩人抵達深林時,別說野豬、野山羊了,特么的連只小麻雀都見不到。
兩人邊看指南針,邊沿著潺潺溪流,提高警覺繼續往深林腹地走了一段路,依然安靜得過分。
彼此狐疑地對看一眼,有點摸不準了。
古詩有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別的動物聽到人類的腳步興許會躲起來,可空中飛的鳥雀,照理不會啊。
莫非這一片林子有什么古怪?
于是,明明上山來打獵的兩個人,到了目的地改成了探險。
問題是能探出什么呀!本來就是一片普通林子,只不過里頭活動的野物因金大王的威壓,嚇得抱團躲回窩里瑟瑟發抖罷了。
因此蕭三爺和小李同志快把這片林子兜轉了,也沒探出個子丑寅卯。帶來當午飯的薺菜團子和鹵蛋早消化了,天色也漸漸暗下來了。
“算了!回去吧,趕明再來。”蕭三爺手一揮,帶著小李往回撤。
盤在高高的枝頭打盹的小金,醒來發現兩人走了,蛇身一竄,跟了上去。追上之后發現兩任手上空空的,這叫什么打獵啊?好心給他們攆來一群山雞。光吃雞肉不過癮,又攆來一窩野兔。
一走出林子就遇上野味的蕭三爺,愈加肯定:方才那片林子有問題。
“趕明咱們備足干糧,好好來探探。”
小李聞言點點頭。
作為老爺子的貼身警衛員,照理說視線是不能離開首長的。
可老爺子大概是覺得來了寧和,定居在這么一座近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里,不會有危險,幾次征求他意見,想把他調回京都。說是那邊需要高級警衛員的老干部很多,比起跟著他,回首都更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小李沒有答應。對他而言,老爺子不僅是上峰、首長,還對他有著知遇之恩。
俗話說“有了后媽就等于有了后爹”,他家就是這種情況。
自從他爹娶了后媽、生了小弟,家里就再沒他的一席之地了。
十六歲之前不管他,十六歲當兵后,倒是每個月都來信催他寄錢寄票,不寄就揚言要把他親娘的棺材從老李家的祖墳里刨出去。
為了讓死去的娘安息,他咬牙忍了下來。
好在一個人,不像其他戰友養妻養子開銷大,他每個月省出個五塊、十塊寄回家壓力倒也不是很大。
可他的妥協,迎來的并不是家人的退讓。相反,他后媽竟然領著弟弟,跑到他單位來了,扯著嗓門說給他定了一門親,女方的條件是十里八鄉最好的,相應的彩禮要求也高,除了“四十八條腿”的全套家具,還要三百六十六的禮金。
這在當時簡直是天價彩禮了。一般人家嫁女,三十六條腿的家具就不錯了,四十八條腿那是干部人家的標準。還有禮金,城里的二級工資也才二十塊出頭,更不說只是靠種地吃飯的鄉下人家,居然開口要三百六十六,你咋不去搶啊!
話說回來,倘若給他定親的是親娘,他二話不說去籌錢,可后媽…呵呵!當兵前煎熬了八年,要還看不清后媽的嘴臉,那也甭當什么兵了,簡直是給解放軍抹黑嘛。
當即回絕,說他還年輕,不想這么早結婚。他后媽那會兒估計都盤算好三百六十六塊的彩禮錢怎么花了,當然不肯,于是各種鬧,鬧的上級干部都知道了,輪番找他談話。
要不是蕭老首長正好來部隊視察,見狀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不能因為他家的情況,連帶著否定他這個人。還主動問他有沒有選好方向,沒有的話,感不感興趣當他的警衛員。
當元首以及開國元勛的貼身警衛員,這對他們年輕士兵來說,是再高沒有的榮譽。
小李激動得想也沒想就應了下來。
再后來,老家來信說,原先那門親事因為彩禮不到位沒成。
沒成就沒成唄,他本來也沒想這么早結婚。
結果他爹去年來信說,重新給他定了一門親,這次不要三百六十六那么貴的彩禮,只要六十六,別的都女方家準備,讓他再攢兩年錢就回家結婚。
信的末尾還撂狠話,稱他要是敢不回去,立刻把他老娘的棺材刨出來扔到荒郊野外。
若說早幾年,他還會因為這樣的威脅忍讓退步,這幾年跟隨首長,見得多了知識面廣了,心志、心胸越來越堅定、開闊。
正如首長開導他時說的,倘若親娘泉下有知,必然不希望唯一的兒子活得這么憋屈。
所以他想好了,等這次農忙結束,請幾天假回趟老家,把親娘的墳移出來,找一處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安置親娘。
既然他爹這么不待見亡妻,那就成全他。
至于家里給他定下的親事,假若女方一心一意等著他,那他也不會辜負人家,定給她一個體面的婚禮,然后問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來寧和生活,逢年過節陪她回娘家省親。愿意當然最好,不愿意他也不勉強。
“想什么呢?那么肥的一只兔子從你跟前溜過去你都無動于衷?”思緒紛飛間,蕭三爺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
小李猛地回神:“對不起三爺,我走神了。”
“走啥神?別不是想媳婦了吧?”蕭三爺壞笑著打趣,不等小李紅著耳根解釋,眼尖地又發現一只肥兔,箭一般地沖了出去。
沒一會兒,倒提著兔子腿回來了。
“不錯不錯!下山前還能逮到這些,總算沒白耗一天。”蕭三爺盡管失望沒逮到一頭野豬或是野山羊,可有山雞、兔子也不錯,總比啥都沒有強吧。
“三爺,那明兒咱們還來嗎?”小李邊問邊拿細麻繩把兔子腿綁了個結結實實。
“來啊!家里要沒別的事就來。”說著,蕭三爺扭頭看了眼身后遠去的林子。
天還沒完全黑呢,這片林子就被一層迷蒙的煙霧籠罩起來了。要是再來點仙仙的音樂,別說,還真有幾分天上仙宮的感覺。
如此神秘,讓人想不好奇都難啊。
兩人一個拎著一長串野雞、一個倒提著三只肥兔,沿著來時做的記號,快步朝山下走。
那個被他們視為神秘林的更深處,胖乎乎的金橘圓睜著綠琥珀似的貓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山谷中央的一堆柴火。
火堆里,是一只燒焦了的帶毛野雞。
濃濃的白煙垂直上飄,半空中又被山風吹散,遠看就像升騰起了上了一層繚繞的仙霧。
嚓!又失敗了!
喵大爺生氣地拍扁爪子下空空的火柴盒。
枉它從女主人家偷了一盒能起火的玩意兒出來,可這玩意兒沒一只獸類會用,最后還得它親自來。
可火是生起來了,野雞也扔進去了,為啥飄出來的味道和女主人家烤的大相徑庭?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喵大爺幽怨地趴倒在地上,一臉生無可戀相。
呔!想吃只烤雞都那么難!
“吱吱!”
金毛頂著一片芋頭葉,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看到胖金橘,不禁瑟縮了一下。
它可沒忘記這位喵大爺發起飆來有多恐怖。
想了想,顛顛地跑上前,獻上手里的桃子。
這是它費了老鼻子勁從懸崖底下摘上來的,崖底那棵老桃樹不知咋長的,攏共才結了三顆桃。
它在崖底吃了一顆,剩下兩顆揣在懷里想留給老鄉,結果途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又吃了一顆。
這是最后一顆了,本想讓兩個老鄉對半分的,遇到了喵大爺,順便拿出來獻個殷勤。反正貓不吃桃。
果然,喵大爺懶懶睥了一眼,呔!老子想吃的是雞,不是桃。
金毛的大眼睛瞬時更亮了。
喜滋滋地收回桃子,行動快過腦子,張嘴就是一口。好吃!咔擦!好吃!咔擦!好…咦?桃子呢?
抬眼一看,喵大爺抓著只剩半顆的桃子,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埋頭吃了起來。
金毛:哪個說的貓不吃桃的?老子打不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