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芳這五六年里,一直沒有嫁人。她依附兄長黃晉成而居,不過一年里倒有大半的時間出門游歷。有家丁家將隨行,丫頭婆子也不少,黃晉成也愿意供妹妹花銷,嫂嫂更無怨言,她這日子過得是相當悠閑。
秦含真與她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都是通過吳少英轉交的,偶爾也會從吳少英處得知她的消息,因此對她這幾年的情況也比較了解。
自從黃清芳與張公子婚事吹了,張公子與王家嫡長孫女的婚姻不順,和離收場,王家倒霉,也連累了張家,如今這兩家都在京城落敗,不再值得旁人留意了。黃家人自然是暗爽的,不過黃清芳年紀漸大,他們也在為她的婚事著急。這幾年里,黃家人不是沒給黃清芳相看過人家,但她遲遲不肯從金陵回來,而且明顯對嫁人的事不上心,黃晉成也愿意縱容妹妹,家里人便是再焦慮,也無可奈何。等到黃清芳超過了二十歲,還不見有嫁人的打算時,黃家人心里便也漸漸淡定下來。
這個女兒畢竟是遭了無妄之災的,在婚事上遇到的挫折,多少有家中長輩許婚不當的原因在。而她會被張王兩家故意在外敗壞名聲,也是受了家族的連累。既然她因為那樁失敗的婚約,對嫁人喪失了信心,只愿意留在娘家悠閑過活,那家人也只能縱容她了。黃家家大業大,還養得起一個女兒。反正黃晉成便是他們這一支日后的家主,他都不在乎妹妹不肯嫁人,旁人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黃家人私下一商量,便決定不再逼黃清芳了。若她將來愿意嫁人,那自然再好不過;但若她不愿意嫁人,那就在娘家待一輩子,也沒什么。家人們都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以她如今的年紀,真要嫁人,估計也只能給人做繼室了,那能說到什么好姻緣呢?還不如在家待著強,反正將來她的侄兒侄孫們總會替她養老的。
黃晉成與黃清芳的母親黃三夫人,為了女兒將來的生計著想,還特地從陪嫁里頭挑出了一個莊子,劃到女兒名下,供給女兒日常花銷,省得將來有兒孫不肖,欺負她這位不嫁人的姑奶奶。
黃清芳嫁到閔家的那位長姐,手頭也有不少私房,更是將自己在京城的一處商鋪也送給了妹妹,更別提黃晉成夫妻這幾年里塞給小妹妹的零花錢了。
黃清芳如今還挺富有的,雖然還沒到壕的地步,但她就算不靠侄兒侄孫們養活,只要自己花錢不大手大腳的話,也能把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了。
秦含真與她通信時,就曾給她提過不少建議,比如她出門旅游,時常是坐船走水路的,船上空間比較多,可以捎帶些輕巧緊俏的貨物,到外地賣出去,賺得的錢就可以貼補交通費生活費什么的;又比如她人住在金陵,正是江南最繁華的城市,她長姐送她的鋪子正好是賣脂粉的,讓手下的仆人從江南捎帶些大牌子的胭脂香粉回京城去賣,豈不是又能賺一筆?反正黃晉成幾乎是每月都要往家里送家書,趙陌與秦家族中又有固定合作的船行,跟黃晉成有長期契約,叫人捎帶幾大包貨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黃清芳采納了不少秦含真的建議,如今手頭很是寬松,出門旅游時過得更舒服了,遇到什么有意思的當地特產,還會記得給秦含真也捎帶上一份。秦含真各種羨慕嫉妒恨,也只能拿她的書信當作游記來看,過一過旅游癮了。可惜,除了前些年往江南與嶺南去的那幾回以外,她估計這輩子不會有多少能出遠門游山玩水的日子了。等嫁給了趙陌,出行的自由更是會大打折扣。宗室藩王,可不是想到哪兒去,就能到哪兒去的。
秦含真長嘆一聲,便把這件事拋到了一邊。光羨慕別人是沒有用的,只會讓自己越來越難受,她還是專注于自己的生活吧。想想趙陌一直以來與她相處的情形,這個未婚夫還是挺不錯的。有了他的陪伴,不能出門旅游,似乎也不是件太令人難過的事,反正這個年代的道路條件與交通工具都不盡如人意,出行在外太過辛苦了,她還不如留在自個兒家里享清靜呢。
秦含真挺淡定,只是很高興黃清芳將要回京了,以后她又多了一位好朋友能時常來往。牛氏高興的點,卻有些不大一樣:“阿彌陀佛!芳姐兒要回京了,以后不會再走了吧?你爹明年就任滿回來了,說不定能撮合他倆呢。那年我們去廣州,好說歹說把芳姐兒也捎帶上了,結果到了廣州,你爹就象是木頭似的,連句話都不肯跟芳姐兒說,更別說是與人家姑娘親近親近,愣是一點兒都不開竅。我叫他陪我們去碼頭逛一逛,拜拜媽祖,他居然叫別人來給我們做向導。我都快被他氣死了,活該人家芳姐兒不答理他!直到離開廣州回程,都沒有紅過一回臉!我又沒法硬是把人家姑娘留下來,只得死了心。等到明年他倆都在京城了,你爹想逃也逃不過去,我這回非要說服他點頭愿意再娶才行!”
秦含真忍不住咳了一聲:“祖母,您別這樣。雖然您喜歡黃家姑姑,想讓她給你做兒媳婦,可是黃姑姑并不想嫁人,您別做得太明顯了,惹得大家尷尬,親戚間也不好相處。”
牛氏嘆道:“我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么?只是你爹太叫人生氣了!芳姐兒有什么不好的?哪里配不上他了?他怎么就能放著這么一個漂亮大姑娘在那兒,無動于衷的呢?!難不成他還真打算做一輩子鰥夫了不成?!將來他老了,病了,誰侍候他?誰繼承他的香火呢?雖說他弟弟有不止一個兒子,可侄兒怎么也比不得親生骨肉親近呀!”
秦含真默了一默,很想說便宜老爹還有她這個親骨肉在,大不了將來把秦平接到肅寧養老就行了。但想到秦平才三十多歲,就要一世孤寂,也太可憐了些,她便悶不吭聲。看著牛氏發泄了一頓,似乎怒火都消得差不多了,才嘗試著轉移話題:“吳表舅和黃大人都要回京城,他們都在金陵呢,想想啟程的日子也差不多,會不會同行呀?”
牛氏聽得雙眼一亮:“不錯,他們在金陵時就挺熟的。這幾年我一直在留心芳姐兒的消息,常讓少英到黃家去做客的。他們既然都要回京,肯定會同行!我得派人給少英捎個信去,讓他時時留意一下芳姐兒的消息,再幫忙打聽,看她哥哥有沒有給她安排婚事,回京以后,芳姐兒又是怎么打算的?她今年才二十三四歲,年紀也不算很大,嫁人還不晚。你爹是最合適她的人選了,兩人無論門第家世,還是相貌年紀,都是最匹配不過的!”
秦含真對此存疑,但她聰明地沒去反駁祖母的意思。
不過牛氏提起長子的婚事,就上了心。她跑去尋丈夫秦柏,問:“平哥明年任滿,就該離開廣州了吧?不能再讓他待在那么遠的地方了!安哥都回家里來了,平哥也該回來才是。他是時候再娶了——黃家的芳姐兒要隨晉成回京,我正尋思著要去黃家探探口風,讓他倆相看相看呢。這樣的好媳婦上哪兒找去?從前我知道平哥心里不好受,沒有逼他,但他都三十多了,還沒有兒子,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難不成等三丫頭嫁了人,生了孩子,他才再娶么?那將來生出來的兒子,豈不是要沖著年紀比自己大的孩子叫外甥?!”
秦柏聽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妻子已經想到孫女嫁人生子上頭去了,半晌方才無奈地道:“你難不成就認定了黃家姑娘么?也別太過執著了。平哥當初待她就有些冷淡,彼此應是無意的。若是兩人婚事能成,那是平哥與人家有緣份;若是婚事不能成,你也不要多說什么。婚姻大事,不是勉強得來的。至于平哥,這種事總要看他自己的心意,否則你便是逼得他娶了妻,也不可能逼他進新房吧?到時候只會是害人害己的結果。平哥跟前頭媳婦之間,已有許多無法挽回的遺憾。你何苦讓兒子第二回娶妻,也不能過得順心如意一點兒呢?”
一番話說得牛氏沉默下來,眼圈都紅了:“難不成我是故意逼著兒子娶自己不中意的姑娘么?其實,只要他肯再娶,別再過如今這樣孤零零的日子,他娶誰,我都認了。可他不聽哪!嘴上只會哄我,實際上對我的話,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我也是為了他將來著想,他怎么就不能明白他老娘的心呢?!大媳婦死得冤枉,我也傷心,可是那么多年過去了,平哥也該走出來了。看到他這樣自苦,我心里真的不好受!”
說著說著,她便低下頭去擦起了眼淚:“安哥前頭的婚事也不好,還說過要跟個丫頭過一輩子呢,如今還不是娶了一個好媳婦,生了兒子,還升了官,回了京城,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他過得這么好,我想起他哥哥如今的情形,心里就痛得不得了。平哥做錯了什么?他原該象他弟弟一樣過上好日子才是!可是為什么,連安哥都能享福,平哥卻過得這樣苦呢?”
秦柏默然。他給老妻遞了塊帕子,自己卻也跟著嘆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