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馮氏摔倒事件,最終調查出來的結果,是一場意外。
丫頭們大清早上廚房去抬早飯,因路上遇到點小事,耽擱了時候,回到西院時,已經有些晚了。她們生怕會被小馮氏責怪,便加快了腳步。誰知不巧,遇到灑掃上的粗使小丫頭提著小半桶水過來,兩邊撞上了。盛早飯的食盒摔到地上,最上頭的蓋子掉了出來,里頭放著的蘸料碟子灑了,落到地面上,淌了一地。
由于要趕時間,丫頭們不敢吵鬧太過,勒令那撞上來的小丫頭收拾好殘局,過后到管事嬤嬤那里領罰,便匆匆收拾了食盒送了上去。反正早飯大部分都沒事,少一碟蘸料,問題也不大。但那粗使小丫頭心里害怕會被大丫頭們逮住了罵,提著桶跑了,并沒有完成自己的任務。小馮氏用過早飯后出門,依照每日的習慣在游廊里散步,就這么運氣不好,踩在了那灘油乎乎的蘸料上,滑倒了。
這個結果拿到永嘉侯府的幾位主子面前,別人不知怎么想,秦含真就先不信了:“蘸料跟油是兩回事,蘸料顏色應該很深吧?就算五嬸沒注意到,她身邊跟著侍候的人難道也看不見?我分明聽五嬸身邊的月桂說得很清楚,地上那灘是油,顏色很淡,幾乎看不出異狀的油,所以五嬸才沒有發現異樣,一腳踩了上去。”
虎嬤嬤道:“可是后來我們去查的時候,地上分明就是一灘蘸料呀!都被踩得亂七八糟的了,顏色倒是不算深,興許是月桂她們沒有留意,畢竟是每天走慣的地方,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差錯,她們也是沒想到…”
秦含真皺緊了眉頭:“那丫頭們送完早飯,就沒有回來瞧瞧地面上是否清潔干凈了嗎?院子里也不是只有一個人負責灑掃,跑了一個粗使的小丫頭,別人難道就不會干活了?我記得祖母曾經吩咐過,五嬸出門散步時,丫頭們必須提前檢查清楚,確認她要走的路上不會有任何障礙物或是小石頭什么的,難道就沒人發現那一灘油?”
虎嬤嬤嘆道:“確實是她們疏忽了,因此我也跟夫人說,五奶奶身邊的幾個大丫頭,還有院子里灑掃的人,都要重罰的。尤其是那個跑了的粗使小丫頭,若不是她沒把差事辦好,五奶奶就不會有這一劫了。只是五奶奶心善,要為身邊的人求情,因此我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來請夫人的示下。”
牛氏皺眉道:“犯了錯當然要罰,不過如今安哥媳婦要坐月子,孩子也離不得人照顧,貼身侍候的幾個丫頭,暫且先寄下這頓板子,過后再補上就是。灑掃上的人全都換了!還有侍候出門的人也要換掉!我吩咐過的事,她們還不上心,粗心大意到這個地步,難不成我還要寬恕了不成?!你們五奶奶若是心軟,就告訴她,說這是我吩咐的。心軟也要看地方看時候,如果覺得下人可憐,明知道她犯了錯也要放過她,那以后還有誰會守規矩?反正不會受罰,個個都不用聽話得了!”
懲罰的決定就這么定下來了,小馮氏沒有任何異議。她其實只是覺得自己身邊的人應該沒問題,不過她自己說不清當時踩到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她大腹便便地,也看不清身前的地面上都有些什么,但她當時穿的是軟底的繡鞋,感覺腳下踩到的應該是滑溜溜的液體。再者,她的鞋底和裙擺處,也沾到了油料。不過這些衣物鞋襪事后已經被丫頭們清洗過了,沒留下什么痕跡,只有侍候她換衣換鞋的丫頭對此還有些印象,另外則是負責漿洗的媳婦子表示,裙擺上沾的是油污而非蘸醬。
西院游廊入口處的地面上,到底灑的是油還是蘸料,似乎成了一個謎。有人說看到是油,有人說看到的是蘸料,竟沒個統一的說法。牛氏聽得不耐煩,也懶得理會,反正疏忽大意、玩忽職守的人就該罰。除了近身侍候小馮氏的幾個大丫頭因為還要侍候小馮氏坐月子,暫時逃過一劫外,其他人該挨板子的挨板子,該丟差事的丟差事,西院上下幾乎都沒逃過去,也就是秦含珠與金環屋里的丫頭們躲過了而已。
牛氏很快就不再關注這件事了。她的注意力被小孫子的洗三禮給吸引住了,還催著丈夫秦柏趕緊給小孫子起名字,就算大名想不好,小名也該有一個。她還催著小兒子秦安,趕緊多告幾天假,好回來照看媳婦兒子。牛氏要做的事情還很多,當她發現小馮氏摔倒只是“意外”之后,便沒有再深究下去了。反正倒的是油還是蘸醬,都一樣是油乎乎的東西。
秦含真卻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她認為這里面一定有問題。油與蘸料差得很遠,哪怕都是油乎乎的東西,后者會被放在早飯食盒里送過來是正常現象,前者卻沒有道理會出現在送往西院的早飯里。還有,如果說灑掃小丫頭導致了這灘油的出現,她本身是西院里的人,又被幾個大丫頭看到她做了什么,為什么要丟下活計逃跑呢?難不成她這一逃,旁人就找不到她,不會罰她了么?這小丫頭已經是十一二歲的人了,不至于年幼無知到這個地步。
提早飯食盒進屋的丫頭們離開后,現場只剩下這小丫頭一個人,其余人都離她有一段距離,據說有人遠遠地瞧見她有蹲下身擦地板的動作。她都開始擦地板了,怎么就沒把那灘油或者蘸料擦掉呢?又為何擦著擦著便跑了?
秦含真讓人去問那小丫頭,結果她卻說,是自己提著的半桶水灑了一些出來,她蹲下身拿帕子擦了擦,發現根本沒法擦那些蘸料,又看到有別人來了,她心里害怕,就跑了。
這是什么邏輯?別人來了又如何?她干的這件事,已經被大丫頭們勒令事后去尋管事嬤嬤領罰了,丟下差事半途逃跑,只會被罰得更重。她又不是才進府的小丫頭,在承恩侯府里怎么也做過兩年事了,基本的規矩還是知道的,怎會犯如此低端的錯誤?!
秦含真覺得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通,但那小丫頭挨了板子后,就被送回家里了,她家人說她傷得重,沒法到內院來接受三姑娘的詢問。秦含真派了豐兒去她家,她卻一直昏迷不醒,無法回答任何人的問題。
豐兒回頭對秦含真說:“這丫頭有問題。她家里人說她神智不清,但我分明在窗外瞧見她睜開眼睛與她娘說話。她不過是挨了十板子,行刑的婆子我也認得,并不是狠心的人。其他同樣挨了十板子的人,根本沒她傷得重,怎么就獨她一個昏迷不醒呢?我猜她這是裝的,就是為了不跟我說話!”
秦含真道:“可見這小丫頭有問題!只是她有什么理由害五嬸呢?”
豐兒想了想,小聲問:“難不成這小丫頭與西耳房那位有什么關系?”
秦含真也在懷疑金環。只是金環一直處在兩名粗壯丫環的監視下,連房門都出不了,如果她跟任何人有私下接觸,應該瞞不過監視者才對。沒有證據的話,她還真是沒法指責金環什么。
這時候,秦含珠找上了她。
秦含真與這個堂妹平日里接觸不算多,不過相處得久了,她發現秦含珠性情并不壞,雖說有些過于聰明了,但她本人就是“少年老成”的例子,平日經常接觸到的趙陌、秦簡甚至是許崢,都是小小年紀就透出聰明勁兒的人,倒沒覺得秦含珠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而且她已經小心試探過,這孩子既不是穿的,也不是重生的,只是天生智商比較高而已。只要秦含珠心性正,不會鉆牛角尖,聰明的孩子總比難以溝通的傻孩子強的。
由于對方太過聰明,秦含真有時候還會有意識地給秦含珠灌些心靈雞湯,希望她不要走歪了路。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秦含珠對她這個堂姐,似乎還挺親近的,遇事也愿意向她求助。
秦含珠這次來找她,說的話就讓她頗為吃驚:“母親早飯吃的是涼粉,灑了的蘸醬,是配涼粉用的。母親這幾個月慣吃的口味偏酸,但家里人平日是照著祖母的喜好,往蘸料里添辣子的,母親的蘸醬都是特制,加了清爽的黃瓜與家里自制的酸菜,是別處都沒有的味道,母親十分愛吃。那天早上沒了蘸醬,母親還抱怨過呢。可是,院子里其他仆婦事后去清理地面時,說那蘸醬里有辣油,是帶著紅色的。”
這不是小馮氏吃慣的蘸醬,而秦安當時又不在家,秦含珠年紀小,少吃辣,廚房沒理由給西院送辣醬來。取早飯的丫頭分明記得取的是酸醬,那仆婦們清理的,又怎么會變成辣醬了呢?
秦含真立刻就領會了秦含珠言下之意:“六妹妹是懷疑,當時有人把灑了的蘸醬清理干凈了,換上不容易讓人發現的油,然后事后再往油上倒蘸醬,企圖混淆視聽?”
秦含珠抿了抿唇,低下頭去:“會有誰…對母親做這樣的事呢?”
秦含真皺起眉頭,道:“那人用如此隱蔽的手法害人,還真不簡單。這事兒我知道了,我會跟祖母說的,也會讓管事嬤嬤們多加留意,多提防著些,別再出了差錯。”接著她還對秦含珠微笑道,“多謝六妹妹告訴我這些了。我來得晚,若不是你跟我提及,我還不知道那灘醬料有那么多的問題呢,眼睛只盯著那灑掃上的小丫頭去了。”
秦含珠抿著唇露出了一個羞澀的微笑,低下頭去,暗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