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可能有些猥瑣。偷聽什么的,絕對不是正派人應該做的事。
可是…鎮西侯府目前的情況非常微妙。鎮西侯立場不明,秦含真身為一個知情人,覺得自己既然撞上了,就有責任去弄清楚鎮西侯府到底在搞什么鬼。哪怕只是鎮西侯孫女的婚姻相關事宜,也有可能對她探聽消息有所幫助的。為了大局,偷聽就偷聽了,只要別讓人發現就好。
這絕對不是因為遼王世子趙碩與鎮西侯打算促成趙陌與蘇大姑娘聯姻的緣故。
秦含真迅速觀察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只要蘇家兩位姑娘不移動,應該是不會看到她在這里的。她連自己的光影位置都留意到了,還迅速掃視周圍一眼,確保沒什么丫環婆子經過,拆穿自己。她還很小心地挪動了腳步,避免了不小心踩到落葉樹枝之類的東西,暴露行蹤,就連動作,也改變了一下,換成有人來就立刻可以裝作剛從更衣處出來的樣子,瞞天過海。
然后她就放心開始偷聽了。
蘇大姑娘面對妹妹的質問,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并不是跟陌生人說話,是…遇到戚表哥了。你可還記得?前年去武昌看望外祖父的時候,我們曾隨舅母去她娘家玩,遇到了她幾個侄兒侄女、外甥外甥女,其中有一個外甥姓戚的,說是在兄弟中行三。去年他還曾經到成都來游玩,與我們一道爬了青城山。”
蘇二姑娘很快就想起這個人來:“是他?他怎么到京城來了?他這是到我們家來拜訪母親?”
秦含真看到蘇大姑娘的影子搖了搖頭:“不是,他只是路過我們家門外,看到我開門出來,還以為是認錯人了,就喚了我一聲。我在胡同里只跟他寒暄了幾句而已,還邀他到家里來坐。但他沒答應,說是已經約好了人,要去拜訪別人家,日后有機會再上門來拜訪。就這么幾句寒暄,又有什么?怎的就叫人看見了說閑話?祖母即使問起,我也是問心無愧的。”
蘇二姑娘冷笑:“姐姐真個問心無愧么?別以為我不知道。在武昌的時候,這個人就對你特別殷勤。舅母那么多外甥外甥女,獨他事后還跑到成都去玩了。說他只是去玩玩而已,你信么?他并不是武昌人士,聽起來家離武昌還不近,竟然還沿著長江走了兩千多里的路,就只為了爬爬青城山,拜拜武侯祠?舅母看見他來的時候,多吃驚呀,后來幾乎天天催著他走人,活象他做了多大的錯事一般。姐姐,不是妹妹背后說人,單看舅母的態度,你也該知道,戚家估計不是什么大戶人家,與我們相差太遠,是斷不可能匹配的。”
蘇大姑娘的語氣有些硬:“你怎知戚家就一定不是大戶人家?在武昌的時候,舅母家的表兄弟姐妹們,不是人人都待戚表哥十分客氣親切么?誰嫌棄過他了?梁家也是世宦人家,武昌望族,戚表哥既是舅母娘家姐妹的兒子,自不會是無名之輩。他只是不曾炫耀自己的家世罷了。”
蘇二姑娘不以為然:“梁家是世宦人家又如何?若不是外祖父做了湖廣總督,需要交好湖廣地方上的名門,梁家女兒也不會做了咱們的舅母。可梁家已經有些敗落之相了,他家嫁得最風光的一個女兒,不就是晉王側妃么?說到底只是個妾而已,生的兩個兒子雖然都封了郡王,但封地并不富庶,今后也不過是混吃等死而已。梁家其他女兒,嫁的都是尋常官宦人家或書香門第,當中沒聽說有哪個姓戚的望族與他家有親。這位戚表哥,總是含含糊糊地不肯說清自家郡望,若說他家世體面,又有什么好瞞人的?梁家人和氣,待自家外孫好些,不因家世而有所嫌棄,也沒什么出奇。”
蘇大姑娘沉默下來。她妹妹見狀,便放軟了語氣:“姐姐,其實我也不是小看戚家如何,只是覺得,姐姐如今已經不比小時候了,既然及了笄,又正在說親,就得謹慎言行。戚表哥與我們再有交情,也是外男,姐姐還是遠著他些的好。比如今日你遇見他,就可以叫門房的人出來招呼,或是直接請他日后來家做客,然后轉身離開,怎的還留在原地與他寒暄起來?哪怕是不好意思丟下他不管,也可以讓丫頭代為寒暄呀!”
蘇大姑娘默了一默,才道:“當時我太吃驚了,沒想起來。”
“那姐姐以后可不能再犯了!”蘇二姑娘仍在碎碎念,“說到底,你今日就不該提前出門,還只帶了一個丫頭就出來。我知道姐姐如今為了祖母與母親之間的事心煩,不想再聽祖母嘮叨。可京中比不得成都,鎮西侯府與比不得總督府。我們自小在外祖家長大,自然可以隨心所欲,橫豎有外祖母和舅舅們寵著我們。但在侯府里,祖父嚴厲,祖母也重規矩,因母親沒有生兒子,又一直在娘家休養,說話就總有些底氣不足。本來還能相安無事,不過是母親立規矩累著些,只因父親母親都更看好承恩侯的長孫做女婿,祖父卻覺得肅寧郡王更好,偏叫肅寧郡王知道了父親母親的想法,婉拒了祖父的聯姻之請,祖父覺得面子上下不來,祖母就看母親不順眼了。肅寧郡王那小雞肚腸,我們且不去管。這種時候,若是姐姐再有出格之舉,祖母只會覺得是母親沒有教養好我們。”
蘇大姑娘說話的聲音稍低了一些:“祖父打了一輩子仗,能知道怎么給我們姐妹挑夫婿?不過是與遼王世子交好,又見肅寧郡王在御前得寵,才會有此念頭罷了。但齊大非偶,宗室郡王哪里是尋常女孩兒能匹配得上的?祖父只是一廂情愿,人家又無意應承,難不成…父親和母親就不能給我們相看別家了?母親每常跟我們說,不求我們能嫁進高門大戶里去,只愿我們能一世平安喜樂。父親也同意母親所言。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是祖父與祖母,也不能越俎代庖。”
蘇二姑娘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有些急了:“姐姐糊涂了?這話也是你能說的?!若叫祖父和祖母聽見,你還能有好果子吃?只怕祖父的鞭子就要下來了!京城是祖父家,可不是外祖家,祖父待我們,可沒外祖父那么慈愛呢!若是叫祖母誤會這是母親教我們的,那更加糟糕!她定然又說母親不孝,還教唆的孫女兒也忤逆尊長了。”
蘇大姑娘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蘇二姑娘又道:“我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只怕也有些中意那位戚表哥。可你也想想,他雖然對你親切殷勤,瞧著不是無心的模樣,可他又不肯上門來提親,你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他連自己到底是什么郡望門第,都不肯說清楚呢,待你再有心,只怕也是有限的。從前姐姐一點心事都不肯向我透露,因此我竟是一無所知。如今既然知道了,那我就去跟母親探探口風。倘若過得幾日,這位戚表哥真個上咱們家來拜會了,就讓母親去暗示他一下。若他是個有心人,自會請長輩出面提親。不管祖父會不會答應,好歹也能讓祖父祖母知道,他并不是個無名之輩。姐姐道如何?”
蘇大姑娘沉默良久,才軟軟低語:“拜托妹妹了,我…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蘇二姑娘笑了:“你我同胞姐妹,說這些外道的話做什么?”
兩位蘇姑娘手拉手地離開了,秦含真這時才在拐角的另一邊墻根底下直起腰來,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也顧不上多想,連忙加快腳步返回席上。畢竟離開的時間有些久了,雖說是去更衣的,有正當的理由,但去的時間長了也容易惹人笑話呢。
還好回到席上時,小姑娘們正鬧得歡喜呢,只有蔡元貞抽空回來問了她一句:“妹妹可是覺得身上不適?”估計是以為她拉肚子了吧?
秦含真只能干笑著回答:“我沒事,只是有些認不清道路,又早早將引路的小丫頭打發走了,就費了些功夫才找回來。”
蔡元貞估計是把秦含真當成小路癡了,沖她露出一個憐愛的笑容:“妹妹日后還是留著人引路吧。”
秦含真除了繼續回之以微笑,還能說什么呢?
蔡元貞又走開了,有丫頭上前來給秦含真續了熱茶水。秦含真見菜都涼了,便只揀了兩塊新上桌的點心吃了,然后一邊慢慢品茶,一邊回想方才聽到的話,開始沉思。
她原以為蘇大姑娘遇到的那位“七表哥”是鎮西侯府的什么親戚,但如今看來,那男子應該是姓“戚”,行三,而不是行七。這人是鎮西侯世子夫人卞氏娘家嫂子或弟妹梁氏的娘家姐妹之子,而梁家是武昌望族,有些敗落了,曾有一女嫁給了晉王做側妃,估計就是寧化王與廣昌王的生母梁側妃了。這位戚三公子,曾在武昌與成都兩次同蘇家姐妹同游,更與蘇大姑娘關系不錯。蘇大姑娘隱有傾心之意,那戚三公子似乎也對她有愛慕之心。
戚三公子來了京城,在羊尾巴胡同鎮西侯府外與蘇大姑娘偶遇,交談了幾句,說自己只是路過,日后有機會再上門來拜訪。
秦含真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問題。她在羊尾巴胡同里分明就看見那位戚三公子一直盯著柱國將軍府的方向,也就是鎮西侯府的方向看。他到底真的是無意間與蘇大姑娘偶遇,還是專門在那里等著她呢?還有,什么叫日后有機會再上門來拜訪?這說法也忒沒誠意了。都遇到蘇家的人了,他就不能跟人約個上門的時間嗎?
而且,他既然是卞家的親戚,為什么不肯向蘇家姐妹說明自己的家世郡望?難道他的身份有問題?
秦含真可還記得,廣昌王正好秘密上京了,他名趙砌,砌與戚音相近,他又正好在兄弟當中行三,生母與湖廣總督卞家的長媳梁氏乃是嫡親的姐妹。樣樣都能合得上,這兩人真的不是同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