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面上似乎沒什么表情,只是雙眼暴露了她真實的情緒。她手背上青筋直冒,她還在深呼吸。很顯然,她正在生氣,還生得不輕。
她沉著臉對秦幼珍說:“你用不著擔心,秦家還有人呢,怎容得姓薛的在秦家撒野?!你只管去安撫你哥哥,告訴他,他做得很好。他都這么大了,眼看著快做外祖父的人,直到如今,才算是有了一家之主的模樣。你讓他千萬別犯糊涂,你們太太是被娘家人哄得忘了分寸,你哥哥卻不能跟著犯蠢!什么叫忘本?薛家能有今日,是沾了我們秦家的光!我們秦家就是他們薛家富貴的根本!”
秦幼珍似乎對許氏的怒氣感到有些意外,愣了愣,馬上站起身來,垂手束立,聆聽伯母的訓導。
姚氏、秦含真等人也都紛紛做出同樣的姿態來。
許氏的氣稍稍小了些,但對秦幼珍說話的語氣還是十分嚴肅:“若不是我們秦家寬宏大量,皇后娘娘又憐惜你哥哥,薛家使再多的心計,你們太太也沒法再進秦家的門!他們忘了根本,以為能借著你哥哥轄制我們秦家,如今還有恃無恐地欺負到你哥哥頭上了,真當我們長房是死人么?!他們若真敢開口威脅,我就能讓他們知道,從前只是秦家不跟他們計較,才容得他們在外頭耀武揚威罷了。一旦我們開始計較,薛家不過就是螻蟻而已!他們想要跟我們秦家論姻親?當年他家老爺子親筆替女婿寫下的休書,如今還保存在我這兒呢,順天府那里也有記檔!即使他們家姑太太生下了秦家的骨肉,也不意味著他們薛家就是秦家的姻親了。真惹惱了我們,我們去衙門告他家一狀,說他家冒認皇親,就足夠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秦含真心中暗叫一聲臥槽,這一招可真絕啊。
雖然當初三房剛回到京城的時候,親身經歷過承恩侯秦松與薛氏的爭吵,知道休書那事兒,不過就只是在秦家內部吵吵而已。就象秦松再怎么看不上秦伯復與薛氏,私下嚼舌說秦伯復不是秦槐的親骨肉,是薛家從別處尋來冒充的,他也沒有真的把這件事鬧到官府或宮里去。因為秦伯復是秦皇后親口認下的侄兒,沒人能否認他的身份與血統,秦松當然不能拆皇后的臺。
而秦家選擇保住秦伯復,就只好忍受薛氏的存在。什么休書,什么背夫棄家,還有坐視婆婆清貧度日而不肯伸出援手,等等事跡,都只能一并向外界隱瞞下來,頂多就是內部撕逼的時候拿出來講一講。
然而,如果長房真的要將這些往事公之于眾,對秦家與薛家的所謂姻親關系較起真來,受到影響最大的,就要數秦伯復了。因為休書的存在,會令他的身份立刻變得尷尬起來,仿佛連那二房嫡子的地位也有所動搖了。雖說他如今已經出仕做了官,是嫡是庶還是出婦子,都不會影響他的官位,可他往后在京城中上層圈子里的地位就要大不如前了。比如說,那些他曾經肖想過的高門大戶,就絕不會同意娶他的女兒做媳婦。他那富貴夢想就真的成了夢想。他也沒辦法繼續在人前擺皇親國戚的架子了。
皇后庶出兄弟的出婦子,又算是哪門子尊貴的身份?
不過,秦含真覺得如果許氏真的祭出了這一招,針對的估計并不一定是薛家,或者說是薛氏,更有可能是秦伯復才對。也許,許氏在替他撐腰,肯定他與薛氏斗爭的態度的同時,也是在隱隱地威脅著他,告訴他要慎重選擇,到底是端正自己身為秦家子的立場,還是聽從母親號令,偏向薛家?如果他選的是后者,那就別指望秦家給他留臉面了。
這個威脅,估計比秦幼珍對秦伯復說的,所謂二房得罪的是太子這個答案,更能令秦伯復膽戰心驚吧?
秦幼珍目光微閃,心下篤定了許多。她已經想到要如何安撫嫡兄,說服他繼續堅持目前的立場了。
而令她更加驚喜的是,許氏不但向她暗示了二房的重要把柄,還點了長媳姚氏的名:“你陪著你大姐走一趟二房,去探探二太太的傷情,看要不要緊。若是你嫂子有什么為難的地方,你也幫著搭把手吧。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即使分家了,如今也還是骨肉至親。”
姚氏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讓自己去充當長房的代表去探病,一方面給大姑奶奶秦幼珍助拳,表示她身后有長房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給小薛氏撐腰的意思。如果有人想要趁機在二房興風作浪,或是給小薛氏與秦錦春臉色看,她這位承恩侯府的當家少奶奶就要出面去彈壓了。姚氏清楚自己的職責,立刻就答應下來。
秦幼珍回頭看向姚氏,臉上露出了微笑。姚氏也以微笑回報。
秦含真趁機插言道:“大伯祖母,我也回去跟我祖父祖母說一聲,興許他們也要去探病呢。”
許氏笑道:“天氣這般冷,打發個管事過去看就行了。你二伯母去了,就跟我們兩府都派了人去是一樣的。你祖父祖母都有了年紀,何苦叫他們受這一趟累?”
秦含真笑著說:“不敢勞累祖父祖母,他們要探病,可以讓我這個孫女代勞呀。我年輕,多走動走動,還有益于身體呢。”
許氏明白了:“那就快用早膳。一會兒叫你大哥哥送你回府,也好跟你祖父祖母說清楚原委。不必著急,我們自家的馬車,自然會等你來了再一塊兒走。”
秦含真應聲了,見姚氏命丫頭們上早點,便拉著秦錦華與秦錦春在圓桌邊坐下。秦錦春小聲問她:“三姐姐,那一會兒我父親要是派人來接我了…”秦錦華瞥了她一眼:“傻子,你急什么?自然是跟著姑母和我母親一塊兒回去更體面些。”秦含真笑著點頭贊同,秦錦春便安下心來。
吃過早飯,秦含真匆匆在秦簡的陪伴下回了三房,正逢秦柏與牛氏夫妻二人也在甜蜜蜜地用著早點,她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做了電燈泡了,利落地進屋說出了二房昨天發生的變故。
秦柏頓時愣住了,接著又皺起眉頭:“二嫂這是做什么?伯復如今的處境本就不佳,她還要給他添麻煩,難不成真的要為了娘家的銀子,就不管兒子了么?”
牛氏更是道:“薛家不是很有錢么?雖然幾萬兩銀子不少,但也犯不著為了這幾萬兩,就跟他們的寶貝外甥翻臉吧?沒有秦家二房,他們算哪根蔥喲!怎么連事情的輕重緩急都分不清了?”她老人家做了幾年侯夫人,也見過不少世面了,幾萬兩銀子如今還真唬不住她。
秦含真說:“姑母那邊有些擔心,如果薛家在京城的人真的為了不賠那幾萬兩銀子,拿二伯祖母受傷的事為借口,威脅大伯父替他們出面打點,只怕大伯父會有麻煩。姑母是萬萬不想看到大伯父被安上個忤逆罪名的,眼下已經是打算與二伯娘一塊兒過去,借著探病的名義,替大伯父大伯娘撐腰了。四妹妹也要回家侍疾。我打算充作三房代表,也跟他們跑一趟,免得回頭二房的人挑剔,說我們三房對手足不夠仁義。”
秦柏說:“是該走一趟的,但用不著你小孩子家出面,我去就是了。”
秦含真忙道:“祖父您就別去了,哪里用得著勞動您的大駕?那也太抬舉薛家了!您就盡管交給我吧。我其實只是為了去送送四妹妹,順便替她敲打一下某些愛欺負人的家伙,探病是順路的。如果二伯祖母發脾氣,我會遠遠地行過禮就躲開,不會傻傻地在她跟前挨罵受氣。”
秦柏無奈地看著孫女兒:“你胡說些什么?你大堂哥還在這里呢,也不怕他聽了笑話!”
秦簡笑著說:“三叔祖放心,我知道三妹妹是在說笑。”他跟秦含真對視一眼,都露出了默契的微笑。
秦柏沒有堅持,既然孫女兒友愛姐妹,又有孝心,想要親自走一趟二房,他做祖父的沒有不允的道理。只是他擔心秦含真路上受風,便特地命管家準備了馬車、炭盆、手爐腳爐等一應物事,又讓大管家周祥年親自陪秦含真走一趟。牛氏也有些不放心,特地交代豐兒與蓮蕊兩個要緊跟在孫女身邊,另派了兩個穩重能干的婆子跟車,還叫多帶上幾個壯實有力氣的護院,省得薛家真個帶人打上門來,孫女兒會吃了虧。
秦含真滿面黑線地回院子換了衣裳,又多戴了兩件華貴的飾物,照著鏡子,覺得自己看起來有點侯門千金的貴氣與威風了,才帶著一眾丫頭婆子,上車出了大門,在秦簡的陪伴下,前往承恩侯府門前與長房諸人會合。
誰知等到她看到姚氏與秦幼珍的時候,發現她們也帶上了許多丫頭婆子,不少人看上去都是長得不好惹又身材壯實有力氣的,跟車的護院人數也很可觀。秦含真便知道,她們跟自家祖父、祖母估計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三人相互打量了一下各自的跟班,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來。
秦錦春上了秦含真的馬車,圖她的車比別的車要暖和、穩當。不過這一路上,秦錦春都有些忐忑不安。自家發生了這樣的變故,雖然看起來似乎她和她母親的處境大為改善,可世上的事,如何能說得準呢?她不相信長姐會甘心認命,也不相信自家祖母就真的因為摔了一跤,不再偏心一向疼愛的大孫女了。
秦含真低聲安撫她:“照姑母的說法,大伯父正盼著能向太子殿下求饒呢。太子妃不是挺喜歡你么?還說要你去宮里陪敏順郡主玩耍。大伯父斷不會在這時候跟你過不去的,你且安心吧。”
她們說話間,馬車就到了二房的宅子門前。秦含真還未下車進門,就聽到大門里傳來女子的尖聲哭訴:“姑太太,你好命苦啊”
秦含真腳下頓了頓,轉頭看向秦幼珍與姚氏。三人都心中明了,看來薛家還真的鬧上門來了。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