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想來想去,實在是不甘心,忍不住再去找了吳少英一次,問他到底對沈家這門親事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回絕呢?沈家有哪里不好了?
吳少英猶豫了半日,才苦笑著對她說:“師母,我知道您關心我的終身大事,擔心我身邊沒人照顧,一把年紀了還在打光棍。可是…沈家也不平靜。沈大姑娘固然是淑女,但她背后還有家人。若我是在別的地方做官,成親之后,與岳家離得遠遠的,也就罷了。偏偏我是在金陵,與松江離得這樣近,難免要受沈家影響。師母,我實在是被折騰得怕了,不想再添幾個拖后腿的親戚長輩。”
牛氏聽得心酸,也想起他在關家吃過的苦頭了。關家對他固然是有養育之恩,但他住在關家的那幾年里,也過得不容易。如今他有出息了,也有能力回報關家的恩情了,可關老太太與關蕓娘要的卻不僅僅是他給的那些回報而已…
牛氏想起了沈家二老爺與沈二姑娘,還有后者那個不省心的姨娘,忽然也覺得沈家大姑娘算不上是十全十美的聯姻對象了。姑娘是好姑娘,也有本事,過門就能管家,可偏偏沒得個好父親,誰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犯了糊涂?吳少英全家就只有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哪里是沈家人的對手?沒得叫他們拖累了去。真鬧起來了,吳少英能指望的,還不是秦柏這個恩師?偏偏沈家又是宗房族長太太的娘家,到時候秦柏想要給學生撐腰,也要顧及宗房的面子,束手束腳的,反而不好了。
這么一想,牛氏也打消了做媒的念頭,只是苦口婆心地勸吳少英:“沈家不好就算了,只是你也該好好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如今我和你老師還在金陵,還能照看你一二,等我們走了,你身邊正經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豈不是叫我們擔心?別拿公務繁忙做理由。你若是有心要娶,自有人替你把事情安排妥當。是你自己不肯成家罷了!”
吳少英訕訕地笑了笑,低頭不語,就是不說要成親。
牛氏是嘆了又嘆:“罷了,眼下我與你老師也不逼你,只是你也要心里有數。若是交給你老師師母操辦,想娶什么樣的姑娘做媳婦,我們還能替你把把關,你也能挑個中意的女孩兒。但日后若是你有哪位上司看中了你,要把家里的閨女、侄女嫁給你,又或是給你做媒,你還能拒了么?到時候那姑娘是什么性情,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不答應親事,你上司不高興了,給你穿小鞋,你又要怎么辦?哪怕我們家老頭子能給你撐腰,到底遠在京城,遠水也救不了近火。除非你回京城去做官,否則總要提防這種事的。”
吳少英聽得微微皺眉,這方面他還真是疏忽了,從前竟沒想過。如今師母既然提醒了他,他還真要當心一點。
牛氏又說:“你仔細想去吧,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給我和你老師來信。若有中意的姑娘,也只管告訴我們,我們替你操辦婚事。只是別拖太久了,你年紀已經不小,還想拖到什么時候去呢?你也要為你去世的爹娘想一想,他們早就盼著你成親生子,繼承香火呢!”
吳少英低聲應了。
牛氏從吳少英處得了準信,雖然心里覺得有點可惜,但還是果斷地去尋宗房族長太太說茅家侄兒的事了。她這一去,還去得正是時候。
族長太太自打聽了吳少英的話之后,就覺得這門親事需得重新考慮。為了大侄女兒的幸福著想,她得先打聽清楚吳少英與關家那位姨母之間的關系才行。
她先命人去尋了吳少英的隨從打聽。吳少英如今帶在身邊的隨從,不是他在游學期間收的仆從,就是他從老家帶過來的。他在米脂關家住的時候,身邊一個侍候的人都沒有,自然也不會有哪個仆從會站在關家那邊,幫關家說話。再加上吳少英早就有過囑咐,族長太太的人去打聽,那些仆人自然也就“實話實說”了。
他們倒也沒添油加醋,只是說了吳少英父母雙亡后,跟著姨母過活,等十七八歲上考中了秀才功名,便離開關家往外地求學,一直到離開國子監方才重回關家的經歷。吳少英離開關家時,關蕓娘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女孩。他以監生的身份,帶著從族人處奪回的家產重回關家時,十六歲的關蕓娘就立刻看上他了。當中還有許多不好說的內情,比如關蕓娘到十六歲還未定親,是因為眼界太高,一心要高嫁的緣故等等。關老太太自然是一直看好這門親事的,但吳少英覺得自己與表妹僅是兄妹之情,無法接受娶對方為妻,而且兩人年歲相差太多,也不匹配。雙方的想法差異太大,結果就鬧得僵了。吳少英不想惹姨母生氣,又不愿意娶表妹,關老太太母女倆卻一直不肯死心,還提過要跟到任上來…
族長太太聽到這些話,便知道吳少英沒有撒謊,牛氏說的也是實情了。吳家仆人還提了些關家偏心小女兒,關蕓娘到長姐婆家來又吃又拿,十分失禮,關蓉娘數落幾句,娘家父母就反怪長女刻薄之類的閑話,族長太太也沒放在心上。她對關家人內部的恩怨沒有興趣,只想知道吳少英是否能狠得下心來擺脫關家的影響?否則,那關老太太一直拿著恩情說事兒,插手到外甥家里來,沈大姑娘便是嫁過去了,日子也過不好。
可是,無論吳家仆人,還是秦家仆人,都只是說關家母女不好,卻沒人道吳少英對關家不夠感恩,反而說他待關家仁至義盡。例如吳少英這一趟回鄉祭祖,順道去關家探親時,就把自家在老家的田產店鋪交給了關家表兄打理,而不是派幾個心腹家仆去掌管,也不是托給族人。這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吳少英顯然是個懂得感恩的年輕人,斷不會與養育他長大的姨母鬧僵的。而那姨母又一心要把女兒嫁給他,外人插一腳進去,只怕是吃力不討好。
族長太太尋來娘家兄弟與侄女兒,將實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還向他們賠了不是:“這原是我考慮不周,沒打聽清楚就將你們留了下來,反耽誤了侄女兒幾個月的功夫,都是我的不是。如今想來,這門親事只怕不大相宜,還是早日給侄女兒另尋人家的好。”
沈大姑娘低頭不語。她是個端莊守禮的女孩兒,在自己的婚事上,只會聽從長輩安排,是不能當著長輩的面說什么的。當然,她私底下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二老爺則有些不高興:“都等了這么久,忽然又說不成,姐姐這么說也太沒有道理了吧?當初可是你打了包票,說這是門好親事,我們才放棄了侯府二公子那樣的好姻緣。如今你又說這門親事也不成了,那我們大姐兒怎么辦?難道要她一事無成地回家去么?那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死了?即便是我,臉上也沒什么光彩!”
族長太太招待娘家兄弟在江寧白住了這么久,沒想到會落得兄弟這樣一番埋怨,心里也有些不高興。不過這事兒是她理虧,也只得忍住氣:“你放心,我會替大侄女兒另尋一門好親事的,絕不會叫她沒了著落!”
沈二老爺卻道:“說來那吳經歷其實并沒有拒絕咱們大姐兒,只是姐姐覺得他有不足,才說親事不成而已,對不對?既如此,咱們也沒必要挑剔太過嘛。這吳經歷便是有再多的不足之處,光說他是永嘉侯看重的學生這一點,就勝過所有了。我們大姐兒沒能爭得過馮家的丫頭,做不成侯府少奶奶,至少也要做個官太太吧?等她嫁過去了,夫婿就是永嘉侯的門生,咱們沈家與侯爺的關系,未必就不如姐姐你這個族嫂親近。有了這一層關系,咱們家也好多與侯府來往,將來大姐兒的兄弟與妹妹們要說京城的好親事,也更容易些。有了這等實惠,吳經歷有個不省事的姨母,又算得了什么?連正經婆婆都不算,還離得老遠,叫大姐兒今后別理會她就是了。”
族長太太聽得瞪大了雙眼,想也知道定是他那個妾在他耳邊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聽他這語氣,是想拿長女的婚事做籌碼,給二女兒做踏腳石呢?這也是做親爹的能說得出來的話?她倒是一心為侄女兒的終身幸福著想,沒想到做親爹的反倒狠得下心。
族長太太冷笑著道:“快別提這些不要臉的話了。吳經歷感念姨母恩情,你竟然想教唆女兒嫁過去后忘恩負義?傳出去了,沒得叫人笑話我們松江沈氏的家教!你少聽那起子沒見識的小婦調唆,連禮儀廉恥都忘了!”
她把臉一板,擺出生氣的模樣來,沈二老爺倒不敢造次了,悻悻地溜走。沈大姑娘慢走一步,拜別姑母時,欲言又止,到底還是什么話都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族長太太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心中更添幾分憐惜,暗暗下決心定要給這個懂事的侄女兒說一個好人家。
牛氏這時候找上門來,給她介紹了茅家侄兒,可以說正正解決了她的心事。
湖州望族出身,家中獨子,身家豐厚,年青英俊,自幼有才名,十幾歲就得了秀才功名,若不是為了侍母疾,無法離家,只怕去參加鄉試也會有所斬獲。茅家侄兒雖說比不得吳少英已是進士,還做了官,但年紀更輕,家世也更顯赫些,與沈大姑娘更為匹配。
當然,茅家侄兒先前迎娶了未婚妻的牌位進門,如今明明是初婚,卻只能算是續弦,新媳婦于名份上是吃了些虧。但牛氏勸族長太太時,有句話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茅家后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若你家大侄女兒嫁過去了,還怕他會對她不好么?”
牛氏還說了許多茅家侄兒的好處,諸如新媳婦進門就能接掌中饋,不用受公婆拘束等等。族長太太被她說得動了心,很快就拍板,答應了幫忙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