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關蕓娘,秦家離開米脂后,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她的日子過得也挺糾結。
當初吳少英明確說了不肯答應跟她定下親事,她雖然哭鬧了一場,但關大舅也知道不能縱著小妹胡鬧了,便和妻子一起嚴辭數落了她一番,又勸說關老太太不要再縱容小女兒,總算是把她給鎮壓下去了。當時關大舅就想,還是要盡快給關蕓娘定下婚事才行,不然她還是難以死心的,日后還不知道會鬧成什么樣子。
關家當時正在孝期內,三年孝滿之前都不好給小妹說親,但他們小戶人家,也不象世家大戶那么講究。雖然不方便在孝期內議親,卻可以請托親戚朋友幫著尋摸,先找到一戶合適的人家,由中間人出面說合,大家有了默契。等關蕓娘一出孝,對方就可以遣媒人過來下聘,爭取一年內讓她出嫁。如此既省事,又不用擔心會違禮。關蕓娘年紀也不小了,三年孝滿就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早點出嫁才是正理。
當時關大舅費了不少力氣,才托妻子娘家的一位長輩幫著尋到了一戶合適的人家。對方家境還算殷實,也是有宅有田的,家中只有一個獨生兒子,不過年紀稍大些,有二十出頭了,自小讀書,自十二三歲起,就一直在考童生試,已經過了縣試與府試,算是個童生,卻怎么也過不了院試。本來他小小年紀就成了童生,也曾被視作是神童一流的人物,因此家人一心想要等到他考中秀才后,再往富貴人家里娶親的。如此將來他想要再考舉人、進士,也就有了錢財上的支持。否則只靠他家那點家底,未必真能供得出一個官兒來。
可惜,他雖然順利地過了縣試與府試,卻在院試這一關蹉跎了好些年,始終不見能考過去的跡象。曾經的神童名聲,到如今也變得泯然眾人了。他家本來盯上的幾家富戶的千金,這幾年里都紛紛嫁了出去。想考得功名后娶富家女甚至是官家女的算盤打不響,這童生卻已經到了婚事不能再拖下去的年紀,再不娶就晚了,只能放棄了原本的如意算盤,娶一位目前與他門戶相當的妻子。
這個童生對于關家來說,是挺合適的結親對象。一來,對方家不在米脂,離得幾十里地遠,對關蕓娘的那點不好的傳聞并不了解,只知道她是秀才的女兒,還有個姐姐嫁到了做官的人家。二來,兩家論家底是門當戶對的,誰也沒委屈了誰。不過,關家也曾提到,他們與秦家是姻親,秦柏教出了本地好幾名秀才、舉人,還教過進士。關蕓娘雖說家世平凡了些,但她能把未婚夫推薦到秦柏門下求學,足以給這門婚事增添籌碼了。
當時關家還不知道秦柏一家今后不會回來了,只當他們是上京城探親去,頂多一年半載就會回來了,繼續象過去那樣教書度日。而那個童生家里打聽到秦柏的名聲,也心動了。兩家便從此有了默契,約定等關家孝滿后,對方便會遣媒提親。不過在那之前,雙方都不能向外透露這個約定。
關家是怕自家孝期內議親會叫人說閑話。那一家則是還不肯死心,想叫兒子再考一兩回試一試,若還是中不了秀才,就只能老老實實將就小戶人家的女兒了。但若是能僥幸考得秀才功名,這僅僅停留在口頭上、還不能向外公布的婚約,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兩家都打著如意算盤,卻扛不住關蕓娘不肯配合。她既然已瞧上了吳少英,又怎肯將就一個家境平平的童生?趁著這樁婚事尚未公之于眾,她就使了詭計,故意到人家面前鬧了一番,把婚事給鬧沒了。那一家差點兒沒翻臉,連那位關舅母那位從中說合的娘家長輩都差點兒吃了掛落,灰頭土臉地表示以后再也不幫關家牽線了。關舅母好說歹說,又送了厚禮過去賠罪,才把這件事抹過去。但她和關大舅回頭再看到關蕓娘,便是氣不打一處來。那么好的一樁婚事給關蕓娘作沒了,連媒人也不肯再上門,她今后還能嫁到誰家去?!
后來秦家從京城傳回消息,說是秦柏封了侯,秦平也做了官,一家子住進了京城的侯府,米脂縣上下都轟動了。到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尊敬的秦先生,竟然是一位國舅爺,是皇后娘娘的親兄弟!沒人知道為什么國舅爺要在他們這里隱姓埋名幾十年,但秦家在本縣的地位已經完全不同了。不必秦家人費心,縣衙的人就能替他們照看好了本地的產業,連秦家的佃農,都比一般農戶體面些,更別說是關家這門實打實的姻親了。
關家在縣中的地位也有所提升,關老太太本來還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操心的,見縣中開始有人家向關家的族親打探關蕓娘是否已經定親,其中不乏富家大戶,她聽了親友的幾句奉承,便覺得女兒的機會來了!大女兒雖然死了,卻是實打實的侯府少奶奶,她的親妹子,身份自然跟一般的縣城人家女兒不一樣,也是千金小姐了。千金小姐當然不能隨便挑人家,定要尋個富裕的宅門嫁過去才好,女婿也要是讀書知禮、有才有貌的青年才俊才成,否則如何配做侯府的親戚?
這時候上門探口風的幾家富戶,關老太太都嫌棄他們不是土財主,便是富商門第,沒個讀書的子弟,配不上關家這等書香人家。她先盯上的是本地望族王家的子弟。王復林是秦柏的學生,也算是與關家人常見面的,年歲正合適,還有個哥哥在京城做官,自是一等一的好對象。當然,王家門第太高,關老太太也知道自家未必夠得上,即使能借秦家的勢,可王家兄弟都是秦柏門生,這個勢未必能借得成。
關老太太同時又盯上了秦柏的另一個學生于承枝。于家不在米脂,而是綏德州人士,但家境也算殷實。于承枝當日已經考中了秀才,正打算入讀西安府學,就象當初吳少英那樣。若是她小女兒能嫁過去,將來的前程也差不了。
然而,無論是王復林還是于承枝,都曾經幫秦柏料理過秦平與關蓉娘的“后事”,多少知道些關蓉娘之死的內情。這里頭固然有何氏的責任,但關家次女也沒少禍害親姐。二人雖然年少,也深知娶妻娶賢的道理。關老太太托人一探口風,他們就已經明確回絕了。
關老太太只好把主意打到了秦柏的另一個學生胡坤身上。胡坤家境貧寒,但也考中了秀才,日后只要有了功名,就不怕日子過不好。關蕓娘嫁過去,好歹有希望做個官太太呀。
結果胡坤也拒絕了。理由跟王復林、于承枝是一樣的。
關家這時仍在孝期,說親是秘密進行的。但關老太太接連試探了幾家,都沒得到好結果,消息哪里能封鎖得住?關家有了侯爺做親家,竟然還不能給自家女兒說個窮秀才做女婿,可見他家這關系有多虛了。侯爺的學生,自然都是知道內情的人,沒點緣故,也不會堅決拒絕老師姻親家的女孩兒。
縣中人等再結合先前關蕓娘在外頭瞎放謠言,敗壞長姐名聲的傳聞,以及秦家上京后,就與關家斷了來往,連封書信都沒有的消息傳開,關家在縣里的地位就開始下降。本來上趕著想要與他家交好的富戶都漸漸冷淡下來,只維持面上的禮數,卻是再也沒有先時的熱絡了。
縣里還有不少人在私下議論,覺得關家糊涂,小女兒禍害了大女兒,把大女兒的性命都給禍害沒了。秦家身為大女兒的夫家,心里不定怎么生關家的氣呢。哪怕還有個外孫女秦含真在,兩家還不至于徹底斷了親,但秦家既然在京城落了戶,今后怕是也難有回來的一日了。兩親家相隔千里,又少有書信往來,日后恐怕漸漸的,就不會走動了。說是姻親,也跟遠親沒有兩樣。等到秦平再娶名門千金為妻,關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就越發不在秦家眼里了。
關家本來就只是開了個學堂,又因為關老秀才去世后,關大舅接手學堂,學問卻不如其父扎實,只能教導幾個蒙童,聲名大不如前。沒有秦家這門姻親撐著,關家在米脂縣里又算是什么呢?縣中上下都看清了關家的真實境況,沒人再盲目地湊上去巴結了。
關老太太因為這等待遇落差而深受刺激。她其實也知道秦家難有回米脂的一日了,但這門姻親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斷了。若是斷了,她大女兒豈不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她的丈夫關老秀才就更加死不瞑目了。秦家派人回來移棺時,她會表現得那般激動,其實也有這一層原因。
至于關蕓娘,到了這一步,她在米脂想要找到滿意的婚事,已是難上加難了。周邊州縣興許還有好人家,她卻又看不上眼。她既然已經成了侯府大少爺的小姨子,為什么還要嫁到小戶人家去?她完全可以嫁得更好!就連吳少英這個監生…也算不上是最好的選擇了。
當然,這是在她知道吳少英做了官之前。知道之后,吳少英再次成為了她的首選。
虎伯對于關老太太與關蕓娘的想法,已經無力吐嘈。關家想要上京依附秦家,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心里總覺得生氣與不甘。當初關蓉娘之死,關家可是有責任的,如今全當沒事人兒一般,死皮賴臉地要纏上來,還拿秦含真做借口。其實他們家進京后,還不是得靠著永嘉侯府找宅子尋差使?否則就靠關家這點家底,夠在京城做什么?怕是連安家都難!
秦柏與牛氏聽完,也覺得無語了。牛氏半天才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親家太太如今變得這么…不要臉了,原來是舍不得咱們侯府的富貴,才無論如何都想要攀上來。”
秦含真心里悶悶地,不知該說什么好。她只能問虎伯:“那表舅知道這些事嗎?他是怎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