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蒼蠅打攪,秦家與黃家一行自然是順順利利的。他們先到了鎮江歇腳,但并沒有停留太久,只待了不到兩日,眼見著天氣不錯,就繼續坐船往常州去了。
常州是京杭大運河邊一個相當大的城市了。秦黃兩家人,除了趙陌,誰也沒來過這里,因此就決定了要在這里多玩幾日。頭兩日,秦柏帶著大家先去游覽了幾處名勝古跡,又去天寧寺上了香,吃了素齋,第三日便轉道本地最繁華的商業街,開始買買買了。
秦柏要去看本地的書畫鋪子、文玩店,女眷們可以去買有名的常州梳篦,然后再一起去街上最有名的老字號飯館里品嘗本地美食,諸如銀絲面、大麻糕等等,還吃了當季的螃蟹,大家都贊不絕口。
秦含真今日收獲不少。梳篦她早有了,去年趙陌經過本地時,就買了好些帶回去,她分得了不少。趙陌出身貴胄,品味很好,挑選的梳篦都十分雅致而精美。在秦含真看來,她今年再來挑,也不會挑到更好的了,因此沒有跟著牛氏、黃晉成夫人與黃清芳她們一道擠梳篦鋪子,反而跟著祖父秦柏與趙陌一起去看古董字畫,聽秦柏說那些古董字畫的來歷,學一學如何辨別好壞真偽等等,還能學到不少東西呢。古董之類的東西太過貴重,她是買不起的,不過臨走的時候,也挑了些常州特產的留青竹刻臂擱、鎮紙以及金壇刻紙的小插屏,打算帶回去裝飾房間。
他們一家回京后就要搬進新侯府了,聽說她可以擁有一整個院子,而不是僅僅占了一邊廂房,有的是地方來擺放她的小玩意兒呢。
秦含真對自己挑到的東西十分滿意,到飯館里吃飯時,還喜滋滋地擺弄著。趙陌見狀便笑道:“原來表妹喜歡這些,早知道方才咱們就多買幾樣了。”
秦含真道:“這些東西又不是越多越好的,關鍵是合我心意。我就喜歡這幾樣。趙表哥你看,這個臂擱上的山水別業竹刻圖案多精細呀!比咱們平日練習時畫的房屋街景還要精細。這可不是用筆畫出來的!”這樣的東西,簡直就是可以傳世的藝術品,若是在現代,還不知道是個什么高價呢。但現在,她只用了不到五兩銀子,就把臂擱、鎮紙還有那插屏都買到手了,真是劃算之極。
連秦柏也用贊嘆的目光道:“含真眼光不錯,這幾樣物件確實十分精致,匠人的技藝極為高超。即便是內務府出品,也不過是這樣的賣相罷了。能在街邊的店鋪里買到,是我們的運氣,也是含真的運氣。”
秦含真得到了祖父的肯定,心里更高興了。
牛氏不懂得欣賞這些竹子做的東西,若換了是金啊玉的,或者是絲繡的插屏,她就知道好處了,如今只是嗔著秦含真說:“你跟你祖父在外頭逛了半日,就是買了這些?我是不知道這些東西哪里好了,你要拿著玩,也隨得你去。只是方才你該隨我們逛去的,你一個女孩兒家,怎么就不想著多買些脂粉首飾?常州這里的梳子做得極好的,我看也不比你手上那竹子做的差。你若是喜歡竹制的東西,我也買了一把竹梳,上頭嵌了螺鈿,五顏六色的,十分好看,一會兒給你送去。”
秦含真笑笑:“祖母若喜歡就留下,我倒是沒什么。家里還有好多梳子呢,都是常州出的精品。我一個人,能用得著幾把梳子?”
黃晉成夫人含笑說:“秦姑娘,話可不是這么說的。常州的梳篦精致不假,可誰還真拿它們梳頭呢?一般都是當作首飾,插在頭上的。你方才沒瞧見,那家梳篦店里招呼女客的媳婦子,生得一頭好發,全都綰了起來,只插了一把牛角梳,梳上嵌了幾顆珍珠玉石,也不見有多華麗,可就是顯得又大方又素雅,叫人看了移不開眼。我被那媳婦子哄得,買了好幾把她那樣的牛角梳,心里急著早點回去,也梳個那樣的頭發,收拾得跟她一樣大方好看呢。”
秦含真笑道:“那咱們吃過飯就回去?我年紀小,只怕沒有足夠的頭發插梳子。但芳姑姑的頭發生得又濃又密又長,全綰起來插上一把漂亮的梳子,一定很好看!”
她這幾日早已黃清芳混熟了,說話也親近許多。
聽到她這么說,黃清芳只是抿嘴而笑,但并沒有拒絕的意思。顯然,她也很有興趣要試一試新買的梳篦呢。
大約女眷們都心急著要回船上去,吃過飯他們就離開了,沒有再繼續逛街。只有秦柏,不想回去呆坐,便帶了趙陌繼續逛他的古玩書畫店。趙陌其實在這些東西上頭興趣不大,但秦柏很有耐性地教他,他也只能耐下性子聽了。別的倒罷了,惟有幾幅名家古畫,給了他不少啟迪。他開始尋思,自己打了草稿的幾幅街景圖,大概可以做出新修改了。
等到秦柏與趙陌回到船上的時候,秦含真與黃清芳、黃晉成夫人已經換了好幾種發型,試遍所有新買的梳篦與首飾了。
秦含真指揮著丫頭給黃清芳梳了一個有些簡化的牡丹髻,親自為她挑選了一把銀制鑲珍珠的梳子簪上,將黃清芳打扮得越發端莊秀美,根本不必再添別的首飾,就已經是絕色了。黃晉成夫人贊嘆不已,牛氏也笑道:“我從前真不知道,原來咱們桑姐兒這么會打扮!”
黃清芳難得地有了露齒的笑容,起身拉著秦含真在梳妝臺前坐下:“我也給你打扮打扮,只當是謝你。”還真的親自動手,為秦含真梳了一個雙鬟發型,卻是宮中的式樣,讓她顯得年紀稍大些,沒那么孩子氣,儼然是個嬌嫩秀麗的小小少女。黃清芳見狀,心中一動,抿嘴笑了笑,還尋了唇脂出來,給秦含真點了絳唇。
秦含真眨眨眼,對著鏡子照來照去,心里還挺美的。她都有一年多沒涂過口紅了,心里還怪想的。可惜這古代的唇膏沒有她喜歡的那幾種斬男色。想了想,她便索性給自己上了點脂粉,化了個淡妝。化完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又忍不住笑起來。
黃晉成夫人笑道:“這個妝容好看!小姑娘家,倒也不必上太濃的妝,這樣淡淡的,倒顯得氣色好,又自然,好象壓根兒就沒化過妝似的。趕明兒秦姑娘也教教我吧?我覺得你這一手,比我們芳姐兒可強多了。”牛氏也笑著說:“確實挺好看的,桑姐兒如今也大了,很該打扮起來。”
秦含真與黃清芳相視一笑,前者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還是個孩子呢,哪里就用得著化妝了?現在不過是玩兒罷了,一會兒還是要擦掉的。
黃清芳開始給秦含真挑選發間點綴的飾物,有些犯了難,不知該挑哪一把梳子好。雙鬟應該是搭配對簪的,但今日她們并沒有買對梳。興許,以秦含真的年紀,一對小小的珠花便已足夠了。黃清芳想起自己有一對珠花,正適合秦含真這樣的小姑娘,便轉身去吩咐那名喚櫻兒的紅衣丫頭,命她把自己的妝匣取來。
秦含真沖著鏡子里的黃清芳笑了笑,隨手從鏡奩中拿了一只小小的銀制花梳,往右邊發間插了上去。雖然不是對襯的裝飾,但不對襯也有不對襯的好處。這樣的打扮也許不夠整齊端肅,卻帶著一股家常的隨興,更顯出幾分俏皮來。
黃清芳怔了怔,笑道:“這樣更好。含真果然好眼光,挑首飾的眼力比我強多了。”
秦含真沖她嘻嘻一笑,心中也有些小得意,卻從鏡子里瞧見趙陌站在艙房門口,不知道在發什么怔,便回頭笑著問他:“趙表哥怎么站在那里?你跟祖父一起回來了?今兒這一下午可有什么收獲?”
趙陌回過神來,還有些心不在焉:“舅爺爺看中了一幅畫,說雖然不是名家所畫,也是古人佳作,難得的是布局極好,讓我們多學學呢。”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往秦含真望過去。
今日的秦含真,比平時更清麗幾分。這樣的她真是太少見了,自然要多看幾眼。否則就憑她素日不愛涂脂抹粉的脾氣,想要再看到她這個模樣,不知要等到幾時呢。
秦含真不知道趙陌對自己的心思了解得這么清楚,只惦記著他說的那幅畫去了,拉起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那幅畫到底怎么個好法。祖父是在前頭艙房里吧?走走走,我們過去找他!”
趙陌愣愣地被她拉著走了,到得秦柏面前,差點兒連行禮都忘了,幸好秦含真先給祖父見了禮,提醒了他,他連忙低頭給舅爺爺行禮。
秦柏的心神都放在那幅新買的畫上呢,正欣賞得津津有味,也沒察覺到趙陌的異狀。見孫女兒來了,他便招手喚過秦含真:“來瞧瞧,這幅也是街景圖,布局比你們畫的稿子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人物栩栩如生,畫得也精細,就連衣服上的褶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人物的神態更是細致…”
秦含真湊了過去:“呀,果然畫得很好,這真的不是名家手筆嗎?我瞧瞧這落款…咦?怎么偏偏是畫家的名字給蟲蛀了?!祖父,這畫上的破損,您能不能修好呀?”
秦柏買畫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回秦莊后我試一試吧,只是這天氣恐怕不大合適,工具也不齊全。恐怕要等到路過蘇州時再命人采買了。不過若是在蘇州能尋到好工匠,就不必我親自出手了…”
祖孫倆商議著要如何修補這幅古畫,又討論這畫的好處,一旁的趙陌,卻早已走了神,聞著近在咫尺的秦含真發上沾染的桂花油清香,什么都聽不進耳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