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一家過了中秋后,按照天氣情況,又看了皇歷,預定了八月十九出行。日子定下來后,準備工作該做的也都做完了。沿路要用的車、船,跟著出門侍候的男女仆婦,還有路上打尖兒、過夜等地方的打點,也都一一派人出去辦妥。行李自然不必說,都是收拾好了的。因著這一趟出行,很可能要到入冬后才回來,因此他們還帶上了冬衣、手爐等等。
不過,在所有準備工作進行之余,他們還要解決一件事,那就是把謙哥兒托付給族人照看。
秦含真向祖父母提議,把這一次全家人出行,只留謙哥兒一人在秦莊的計劃當成是演習,好讓大家習慣一下將來合家回京后,謙哥兒獨自在族中生活時的情形。若有什么安排不周到的地方,也能及時查漏補缺。秦柏與牛氏采納了她的建議。不過由于屬于他們這一房的新祖宅尚未建好,僅僅搭起了框架而已,因此他們暫時把謙哥兒送去了四房。
其實宗房也十分熱心,表示可以幫著照看謙哥兒的,甚至覺得即使在秦柏等人回京后,他們也可以繼續留謙哥兒在家里住。但秦柏考慮到宗房本來就事務繁忙,家里又有族長太太與小黃氏這兩個病人——后者表面上已告病數月——沒必要再給他們增添負擔了,便選擇了四房。
四房秦克文正主持族學,小兒子彰哥兒更與謙哥兒交好,兄弟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讓謙哥兒搬去他們家里住,小家伙不但沒有抗拒心理,反而高興得很呢。
搬家那一日,謙哥兒臉上的笑容掛了一天,就沒消失過。牛氏還在傷感要與孫子分開一段日子了,謙哥兒卻興奮地拉著夏荷,提醒她別忘了把自己心愛的物件搬到四房去。比如祖父給他的那一套文房四寶,比如姐姐秦含真與趙哥哥親手做了送他的那盞桂花兔子奔月走馬燈,那都是他的心愛之物,他少見一天都不成的。他還與彰哥兒約好了,要跟對方一起玩那盞走馬燈,絕不能食言。
牛氏忍不住私下對孫女兒吐嘈:“瞧你弟弟,小沒良心的,我還在這里難過呢,他倒是一臉巴不得早日離了我的模樣。”
秦含真忍不住笑道:“祖母,謙哥兒幾時說過這樣的話?他不是說了舍不得您嗎?可再舍不得,也沒必要時時刻刻掛在嘴邊吧?況且這事兒早就定下了,要傷心早就傷心過了。現在他要搬新家,當然會覺得新鮮了。您還在這里,就算他搬去了四房,也還能回來看您的。等到您真的出發了,他再難過,也還來得及。”
牛氏嗔了她一眼,忍不住也叫身邊的丫頭去幫夏荷的忙了:“百合,你去搭把手吧,記得別漏下了謙哥兒冬天的衣裳。咱們家的行李大多在城里的宅子中,告訴夏荷,要是他們落下了什么東西,記得打發人回城里去拿。天氣漸涼了,可別讓謙哥兒冷得才好。”
百合抿嘴笑著應了,便過去幫起了夏荷的忙。
牛氏卻還有些不放心,問秦含真:“只留夏荷一個丫頭,人是不是太少了?其他粗使的婆子丫頭也不知頂不頂用。要不我把百合百惠她們也留下來?”
秦含真哂道:“您已經習慣了她們的侍候,猛地叫她們改去服侍一個孩子,只怕無論是你還是她們,都難以適應吧?夏荷在謙哥兒身邊好幾年了,做事都做熟了,人也老實可靠,您有什么信不過的呢?況且,克文嬸娘又是個再穩妥不過的人,謙哥兒若有事,她斷不會袖手旁觀的。”
牛氏嘆道:“話雖如此,但我這心始終放不下。”
秦含真淡淡地笑道:“您早晚要放下的。這只是適應適應,我們離得也不遠,真有什么事,無論是傳遞消息還是回轉江寧都方便。真等到我們回京城的時候,謙哥兒就真的要一個人生活了。您難道還能把貼身侍候的丫頭全都給了他不成?況且咱們族中子弟的日常生活水平,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單給謙哥兒一個人安排上幾個丫頭,整天圍著他轉,讓他活得象個真正的侯府公子一樣,您覺得其他族兄弟們會怎么看他呢?”
牛氏沉默不語。
秦含真嘆了口氣,勸她道:“祖母,您真的沒必要太過擔心。謙哥兒比您想象的要能干多了。咱們剛下江南那段日子,他一個人生活在清風館里,也沒見出過什么岔子。雖然有長房的長輩們幫著照看,但院子里可是只有他和丫頭婆子們呢。如今的情況,比之當日又如何?好歹現在還有彰哥兒與他天天作伴,他又馬上就要入學了,比起清風館里的寂寞生活要強得多。我看他適應得挺好的,您不如多信任他一些吧?”
牛氏嘆道:“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在瞎操心。雖然總是舍不得孫子,但好象每次都把他一個人丟下。他一聲抱怨都沒有,反倒叫我覺得對不住他。”她揮揮手,便轉身躺到羅漢床上去了,似乎還要難過一會兒。
秦含真見狀抿嘴一笑,也不打擾她,徑自出了房間,用眼神示意守在門口的百惠好生侍候牛氏,便離開了正屋。
她去了書房,趙陌還在那里練畫,已經畫了好幾張了,見她過來,還挺開心的:“表妹來了?你來看看這幾幅畫,我已經照著去年的記憶,把幾處街景畫下來了。只是時間過得太久,不知道有沒有錯漏之處。這一回故地重游,我們正好再重新觀察清楚些,把錯處改一改,說不定還能把畫畫得更好一些。”
秦含真在他對面坐下:“我覺得咱們練了一年的畫,進步挺明顯的,人物、房屋、動物、植物、山水什么的,都學習了許多技法。這次你是故地重游,而我則是頭一回將畫上的內容與現實結合、對比,應該能得到不少心得。等這一趟江南游回來,我想要請祖父好好檢驗一下我的繪畫水平,好按照正規的學畫進程,調整自己的功課。”
她如今練畫越多,對書畫的興趣就越大,覺得自己大可以在這方面多用些心思。祖父秦柏為人開明,并不拘著女孩兒讀書學才藝,他本身又畫技高明,還收藏了許多名人字畫。有這么好的條件,她不好好學就太可惜了。
趙陌笑了笑,他對書畫雖然也有興趣,但并沒有打算將它當成畢生的事業來做。閑散宗室喜好書畫,似乎是個令人放心的選擇。他不介意拿這些技藝當擋箭牌,作個日常打發時間的消遣,但心里說不上十分喜歡。只是秦含真高興,他便也陪著一道學了。
他將手中的畫筆放下,將畫攤開放好了,便微笑著問秦含真:“舅奶奶是不是為了謙哥兒搬去四房一事難過?表妹這是才安慰過她?”
秦含真點頭:“她老人家都難過好幾天了,只是嘴硬罷了。我看她都快能媲美祥林嫂了,換作我是謙哥兒,也不樂意聽她一再重復說同樣的話。”
趙陌怔了怔:“祥林嫂?那是誰?”
秦含真干咳一聲:“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好象是哪個仆婦吧?對了,趙表哥。”她火速轉移話題,“我祖父近來心情也不是很好,你知道吧?他在為我吳表舅的事擔心。”
趙陌已是聽說了:“因為吳先生授了金陵府經歷的官職?其實吳先生能在金陵為官,也不是壞事。金陵本是富庶的大府,有秦氏一族在此,吳先生便不算是孤立無援的,況且還有黃僉事在。雖說府經歷的品階太低了些,但憑著吳先生的本事,他遲早會升上去的。留在金陵這等熟悉的地方,總比去完全陌生的州縣強。”
秦含真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別的不提,表舅來金陵府,至少生活上不會受罪吧?這就是一大好處了。我祖父就是擔心,先前因為隱瞞太子殿下的行蹤,利用過知府衙門,金陵知府好象埋怨上我祖父了,一改先前那巴結殷勤的態度,好象有些愛搭不理的。祖父生怕他會遷怒到吳表舅頭上,為此還不惜特地送了禮,還跟巡撫大人與黃僉事打發招呼,請他們幫著照應表舅呢。”
趙陌感嘆:“舅爺爺對學生真好。”又安慰秦含真,“不會有事的。那金陵知府也是個精乖人,怎會明知吳先生是舅爺爺的門生,還要公然為難?那不是明擺著得罪人么?他連京中官宦世家的馬屁都要拍,在我面前更是客客氣氣的,又怎會得罪永嘉侯府?依我看,舅爺爺有些關心則亂了,其實事情沒他想的那么糟。”
秦含真湊近了他,壓低聲音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祖父是擔心,那金陵知府如今礙著我們家,不敢多說什么。等我們一走,他就要對表舅下黑手了,也不必公然為難,只需要在公事上做點手腳,折騰一下表舅,就夠表舅受的了。我表舅的為人,不會因為受了點委屈就向老師告狀的,那豈不是很吃虧?所以我想托表哥你幫一個忙…”
趙陌摒住了呼吸,鼻尖與耳根有些發紅:“什么忙?表妹只管說,我一定會幫你的!”
秦含真笑著道:“也不是什么難事,就是不知能不能找人到那位知府面前做場戲,讓他以為朝廷還在派人盯著他就好了。李延朝不是他的學生嗎?還是托他的福,才做了代理上元縣令的,不然哪兒有機會發現太子的行蹤,勾結蜀王府行謀逆之舉?雖說知府大人不知情,也沒受到牽連,但他才老實了幾個月,就再次蹦跶起來,真叫人看不慣。要是讓他以為,朝廷其實并沒有完全放過他,只是要等他放松警惕,看他會不會露馬腳而已。”
趙陌立刻心領神會:“如此一來,他要忙著洗白自己,也就顧不上跟一個新上任的屬官為難了。說不定還要為了顯示自己心向皇上與東宮,對吳先生更客氣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