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當然不會拒絕黃晉成的請求 這原不是什么麻煩的事。他與妻子兒孫同游江南,自有族人幫著打點,車船都是自備的,何時出發,何時停下,該去哪兒,在什么地方停留多久,都是自家說了算。這種瑣事自有管事操心,他也不費什么神。黃晉成的妻子妹妹若要同行,不過就是同乘一船罷了,路上要用的車,帶的行李,侍候的男女仆婦,連同路上的飲食起居,必然都是黃家自行解決。秦柏只需要讓黃家女眷上自己的船,讓妻子牛氏多照應一下對方,也就完事了。這原是舉手之勞,即使不看在兩家是親戚的份上,光是他在金陵與黃晉成結下的友誼,就足以令他沒有理由說出拒絕的話了。
黃晉成高興地離開了秦莊,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妻兒妹妹去了。妻子早就在他耳邊嘀咕過幾回,勸他讓妹妹出去游玩,散散心,興許一高興,就把前頭未婚夫那些糟心事給忘了。可他公務繁忙,哪里抽得出時間來?只讓妻兒妹妹出門,他又放不下心,于是一直耽擱到現在。如今可好了,有永嘉侯一家同行,他再也不必操心。
秦柏回頭把事情告訴了牛氏,牛氏也不反對。她還道:“原來黃家姑娘是生病了,怪道當初我去石塘之前,勸黃大人讓妹子出門游玩散心,結果拖到如今還沒能成行呢。可憐見兒的,定是為先前的婚事傷心了吧?碰上那等卑鄙小人,她也是運氣不好。不過能在嫁過去之前發現那人的真面目,不曾誤了終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讓她跟我們一塊兒出游吧,我也好勸勸她,讓她想開一點兒。才多大的姑娘呢?名聲受點連累又有什么可怕的?世人都是有眼睛的,一聽就知道婚事沒成是誰對誰錯。等事情淡下去了,換個地方,照樣有的是青年才俊給她挑!咱們未過門的二兒媳婦都快二十歲了,照樣能嫁得咱們這樣的好人家,沈家姑娘十八了,也不愁嫁。黃姑娘比她倆都年輕呢,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秦柏聽得好笑:“你私下在家里說說就算了,在外頭可別拿馮、沈兩家的姑娘年歲說嘴。這兩位姑娘都是為了守孝才誤了花期,年紀雖大些,名聲卻好,與黃姑娘是不一樣的。”
牛氏哂道:“這又有什么不一樣?都是年紀大了不好說親的女孩兒。馮姑娘要嫁給咱們安哥做續弦也就罷了,沈姑娘若是與少英說成了,便是原配夫妻。她都能有這樣的好姻緣,更何況黃家那樣的門第呢?”
秦柏無奈:“少英這事兒還沒說定呢,夫人也少說兩句,省得外人真以為這門婚事定下了,回頭少英不肯,叫人家姑娘臉上如何過得去?”
牛氏有些訕訕地:“少英又怎會不肯?他年紀也不小了,早該娶妻生子。從前是沒個長輩為他操持,關親家那邊又有私心。如今我們出面替他做主了,他斷沒有拒絕的道理。也罷,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好了。我先前也沒跟宗房嫂子說定,就是告訴她,我們愿意牽個線,成不成還得看人家少英的心思呢。宗房嫂子是知道的,沈家大姑娘也心里有數。倘若少英果真看上了別家的女孩兒,不能答應這門婚事,大不了我給沈大姑娘保媒,定給她說一門好親就是。”
牛氏早有心要結交黃晉成的家眷,如今既然說定了兩家同游江南,她自然要把人招待好了。她便吩咐下去,讓周祥年、虎伯虎嬤嬤等人多費心準備,務必要將黃家女眷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秦含真原本正與趙陌一起,為即將出行而高興,得知黃晉成的太太與妹妹也會與他們同行,忙到正屋來打聽消息。
她有些好奇地問牛氏:“黃家太太與姑娘來了,我該怎么稱呼才好?如果象平日那樣,兩家偶爾互相拜訪,那叫一聲黃太太、黃姑娘就足夠了。但是要一路同行出游,天天這么稱呼,是不是太過見外了些?”
牛氏想想也對,便看向秦柏。秦柏微笑:“若要親近些,你們隨著簡哥兒叫就是了。”
秦簡喚黃晉成為晉成叔,喚對方的妻子,想必是嬸娘,而黃姑娘也是他的表姑。秦含真跟著叫嬸娘與表姑就可以了。
趙陌則笑笑:“我應該也是同樣的叫法,就怕黃家人忌諱,不肯應呢。”黃家人少與宗室皇親來往,卻是許多人都知道的。
牛氏有些不以為然:“這有什么可忌諱的?咱們家跟黃大人來往得多了,本來兩家就是實在親戚,再講究什么忌諱不忌諱的,難不成親戚都不認了?這日子還怎么過?不妨事,簡哥兒在這里時,也不曾疏遠了黃大人。長房那邊設宴,也沒漏下請黃家人去。皇上還是很講道理的,不會真讓我們連親戚都做不成。”
秦柏也微笑點頭。黃家人不與宗室皇親聯姻的祖訓,自有它的出處與緣由,但并不是真的一刀切了。秦家就是皇親,實打實的外戚,黃家人卻不可能不與秦家來往,只是不再聯姻罷了。而他這個沒有實權的國舅爺,只頂了個侯爵的虛銜,跟誰來往,都不會有人疑他居心不良,因此很多事都不必忌諱。在保護太子平安回京一事上,他與黃晉成攜手合作,立下功勞,也結下了交情。若是這時候再疏遠,就顯得太假了。他與黃晉成兩人都坦坦蕩蕩的,又怕什么別人說?
連秦柏都點了頭,趙陌就真的不必避諱黃家什么,將來跟黃家人打交道時,只管大大方方見禮就是了。他笑著不再多說,只坐在一旁聽秦含真與秦柏、牛氏說話。
秦含真早在知道出游計劃的時候,便拉著趙陌商量定了旅游行程,讓他回憶去年的旅行經歷,說出哪里的景致好,哪里的小吃美味,哪里的特產便宜又別致,此外還有哪里的客棧干凈周到,哪里的飯館實惠殷勤,哪里的商鋪老實不宰客,等等等等。如此這般,花了足有兩天的功夫,她才擬出一份詳細的行程表,上呈給祖父秦柏過目。秦柏雖然覺得她操心太多,出門游玩,只管隨心就是了,但也收下了她做的行程表,做個參考。如今他們的隊伍中又添了黃家姑嫂主仆,這行程表恐怕也要稍作修整,需得重新商議一番。
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定下的,還得看黃家那邊后續反饋過來的信息,看黃太太與黃姑娘是什么章程才行。秦含真向祖父母提了下自己的建議,就不再多說了。倒是牛氏,新添了一樁心事:“謙哥兒竟然說,情愿留在族里,與彰哥兒、祺哥兒他們一道入學,這可怎么好?”
族學原本是要求族中滿八歲的子弟入啟蒙班,謙哥兒至少還差著三歲呢,目前只是在家里聽祖父秦柏教導罷了,遠未到入學的年紀。但彰哥兒父親現管著族學,認為自家子弟需得以身作則,因此要求兒子提前開蒙。而祺哥兒是宗房長孫,將來定是要做宗子的,他父祖皆對他有很大的期望,盼著他能早些進學。于是這兩個孩子,都在六歲的年紀就定下了要提前入學,說好了中秋過后便要每日去族學上課了。如此一來,謙哥兒便失了玩伴。雖說還有敦哥兒等人陪著玩耍,可謙哥兒還是更親近彰哥兒與祺哥兒,便苦苦求了秦柏,也要與小伙伴們一起提前入學讀書。
秦柏自是欣喜看到自家孫兒有心向學,便與彰哥兒父親秦克文說了,秦克文點頭答應讓謙哥兒于中秋后,與彰哥兒、祺哥兒一起進族學讀書。然而這么一來,謙哥兒就不可能跟著祖父母一道出行,需得獨個兒被留在秦莊上。牛氏實在放不下心,差一點兒就要留下來陪孫子了。
當時秦柏勸她:“難得來江南一趟,若不去蘇杭走走,豈不可惜?年輕的時候,我就答應過你,要陪你出門游玩,見見世上的好景致。如今總算有機會履行前約了,怎的你又變卦了呢?”說得牛氏怪不好意思的。
秦含真也勸她:“我們早就定下,謙哥兒接下來幾年都要在族里生活。他一個小孩子,就算身邊有人侍候,也不知能不能適應,更不知道族里的人能不能把他照顧好了。這一回我們出游,一去就至少上兩三個月,正好借機會讓謙哥兒習慣一下,也讓祖母適應適應。若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咱們就在江南,有事也隨時可以回來處置。這樣總比您一直將謙哥兒留在身邊,寸步不離,明年開春卻忽然將他丟下來得強。”
牛氏總算被她說動了,松口答應讓謙哥兒留在族中,不跟著他們一道出游了。事情定下后,她的心情緩了幾日,才總算平靜下來,只是還有些怨念。她舍不得孫子,差點兒就放棄了出游的計劃,可謙哥兒卻天天都興高采烈地為入學做準備,半點兒不見對祖母的牽掛,叫她如何不傷心?
秦含真都懶得說自家祖母了。謙哥兒才幾歲?如今還在家里呢,天天都能見到祖父母,這時候說什么舍不得呢?況且他又不是在秦柏牛氏身邊長大的,前不久還獨個兒在承恩侯府的清風館里住了大半年,六月里才跟著秦平南下,重遇祖父母。與親人長輩分開的日子,謙哥兒只怕早就習慣了,真正覺得難過的,也就只有牛氏一人罷了。
秦含真安撫了她幾回,很快就不必操這個心了。因為牛氏的注意力已經被兩封新到的書信吸引了過去。
秦安與吳少英分別從大同與京城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