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覺得有些為難。這個問題他還真是不大好回答。
他如今雖有了個永嘉侯的爵位,但不過是無實權的外戚。只要跟宮里報備過了,隨時可以離開京城,出外游玩。他出京是為了太子,這是皇帝親口應允的,也是希望他能幫到太子的忙。但如今他滯留江寧,遲遲不肯回京,卻是為了私事。
先是為了秦氏族學,再是為了長媳入祖墳的事,如今又再添了孫子的緣由。但這些私事,能照實跟皇帝說么?如果是當著皇帝的面,他倒是無意隱瞞,盡可以大大方方說明原委。但如今問他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內侍,秦柏并不打算跟對方多說什么。
他只是微笑著解釋:“勞皇上與太子惦記了。其實是自打殿下回京后,我便無事一身輕,安心在老家過幾日清靜日子。時間長了,便發現我們夫妻倆的身體好了不少。我在西北多年,西北苦寒,日子過得自然不如京中舒適,以至于我與夫人的身體都落下了不少舊疾。到了江寧后,此處氣候溫潤,又有名醫幫忙調理,我們夫妻倆都很少再犯病了,便想著在這里多留些時候,好生養一養身子再回京城去,卻不料讓皇上與太子擔心了,實在是罪過。”
那內侍聞言忙道:“侯爺言重了。陛下與殿下都不知道是這樣的緣故,若知道了,自然也是盼著您與夫人身體能好起來的。小的這就報上去,陛下與殿下知道了原委,也就不會再擔心了。”
秦柏點頭:“勞煩公公稍候,待我去寫兩封信,請你轉呈給皇上與太子殿下。”他還是要在信里將真正的原因說清楚的,即使不詳說細節,也不好犯欺君的錯誤。
內侍自然無有不應。趁著秦柏去寫信的空檔,他去拜見了牛氏,轉達了皇帝與太子對她的問候,還送上太子妃吩咐他捎給牛氏的禮物,卻是幾匹珍貴的貢品料子,還有一匣子名貴藥材,以及一匣子名貴香料——后者大約是聽說牛氏娘家從前是做香料生意的緣故。
牛氏收到禮物,自然是歡喜得很,不過看到香料,她就有些糾結。她對香料雖然還算有一定的了解,但僅限于香料的品種、品相、價錢等等,并不懂得合香什么的。
牛老太爺對她這個獨女寵得厲害,從不勉強她學習經營之道。況且在她滿了十二歲之后,牛老太爺就漸漸開始轉型,在米脂買房買地,想要轉為地主了,也免得女兒擔著商人之女的名號,說親時會被人看不起。牛氏年紀漸長之后,學習的就是打理這些田地產業,基本不怎么沾父親生意上的事。若非如此,在牛老太爺亡故后,她與秦柏送靈還鄉歸來,也不至于需要秦柏出面,替她料理那些不安份的掌柜與伙計們,才保住偌大家業了。
所以,如今太子妃送了她這許多香料,她還有些發愁,不知該如何處置呢。她總不能把它們賣掉吧?
牛氏只能先讓虎嬤嬤把香料小心收起來,打算回頭就交給丈夫處置。反正秦柏也懂香道,給他擺弄就好了。
作為信使前來的這位內侍,是個性情圓滑,說話又風趣的人。他陪著牛氏說話,沒花多少時間,就哄得牛氏拋開了拘謹,拿他當個可信任的熟人,說起了家常趣事來,比如孫子孫女日常鬧出的一些小笑話之類的。不過,她也透露了自己眼下的一些小煩惱,比如兩個兒子都需要續弦,但兩個兒子都對此不大上心,她最近正在相看兩家姑娘,心里卻總覺得差了點什么…諸如此類的。
內侍好奇地問:“夫人怎的不在京中相看?府上二位爺都是年少有為的青年才俊,雖說是續弦,但京中有的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愿意高攀。江南閨秀雖好,就怕委屈了兩位爺。”
牛氏擺擺手:“京城里大戶人家的太太千金們,我跟她們不大處得來,也懶怠去跟人交際。這回相看的兩位姑娘,都是族人的親戚,彼此知根知底,倒比別人家的強些。況且我也就是相看罷了,能不能成還不知道呢。公公你不曉得,我那兩個兒子,真真叫我操碎了心!他們都在外任上,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怎么就不急著娶親呢?我還想多抱幾個孫子呢!”
內侍干笑幾聲,話風一轉,改而打聽起牛氏看中的姑娘是什么樣的家世背景。他覺得皇帝與太子興許會有興趣關心一下。牛氏這回倒是不露口風:“事情還沒成呢,我就不說了,省得到最后沒個結果,叫人知道了也是尷尬。大家都是親戚,日后不好見面。”
內侍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秦柏那邊終于把信寫好了,他小心封好了信,交給了內侍。內侍忙小心收入懷中,便要告辭。他得盡快將信送出,自己也要返回葉大夫處繼續學醫呢。秦柏不曾多留他,只是囑咐,若在金陵遇到什么難辦的事,可以來找自己。
內侍走后,秦柏一家人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秦含真天天對著許多竹子,畫都畫得膩了,便想起原先有過的念頭,與趙陌一起商量著,砍一兩竹子來做些小玩意兒。八月中秋有燈會,九月重陽可以放風箏,他們可以早早備下彩燈風箏什么的,準備的時間充足,花樣也能多做幾樣。
不過這一回,就不是他們兩個半大孩子能靠自己應付得來的了。秦含真只有正月里做走馬燈那一回的經驗,但不懂得怎么片出細竹篾來。趙陌便去附近村子里打聽,請了個老篾匠幫忙,叫兩個小廝打下手,勉強做出了幾只風箏與燈籠。只可惜村里的篾匠們水平有限,也就會些常見的物件或是日常家居用品,也不懂得什么新鮮花樣,秦含真只能從他們那兒學些皮毛,勉強算是學會了做燈籠風箏而已。
她心里有些遺憾,還小聲跟趙陌說:“等回了金陵城,咱們仔細打聽一下,看哪兒有好匠人,愿意來咱們家做事就好了。咱們可以雇他個半年,叫他把會的花樣都教會我們。以后每年我們就能自己做燈籠風箏去了,不是比外頭買的更稱心如意嗎?”
趙陌聽她說了“咱們家”這三個字,心里只有高興的,哪里還會說“不”?立刻就答應下來,并且保證一定會找到讓她滿意的匠人來家供奉。即使秦柏與牛氏不贊同也沒關系,他把人收下就好了。不過是多一兩個人的嚼用,他還養得起。
七夕將至,天接連下了幾場大雨,九龍湖的水位都上漲了不少。秦含真等人在別業里的生活倒沒受太大影響,多虧那全宅游廊相連接的設計,他們還能在宅中活動自如。不過這附近畢竟是山林地,秦含真有些擔心雨勢大了,會造成山體滑坡什么的,湖水上漲、道路浸水等情況也不利于出行。他們離附近的村鎮還有好幾里路的距離呢,萬一被困在山中,豈不是麻煩?于是她便勸說祖父秦柏,還是早日離開石塘吧。
這處別業實在是住著舒服,在炎炎夏日里也是一派清涼,但再好也是別人家的房子,避過最熱的天氣后,還是將別業還歸主家的好。
秦柏早有此念,與妻子牛氏商議一番,便吩咐下人收拾行李。等到某日天空稍稍放晴,雨也停了,就立刻抓緊時間套車,全家人坐車返回了秦莊。
六房祖宅那邊是住慣了的,也早有人得了信,把屋子打掃干凈,預備秦柏一行人入住。他們才安頓下來,其他族人就得了消息,紛紛前來問候。
族長也親自過來了,給秦柏送來了新宅子的設計圖紙。他一心要與這位身份尊貴的族弟交好,將先前因次子夫妻失禮而造成的嫌隙彌補過去,因此在為秦柏設計新宅的時候,格外用心些,不但房屋格局設計得方正規整,附帶的花園還專門請了金陵本地一位園林名匠看過,才定下了方案。
這宅子秦柏原也沒預備多住,象征意義大于實際用途。不過如今不一樣了,他打算要將長孫梓哥兒留在江寧老家幾年,那梓哥兒定是要住進這新宅里的,不會寄居在長房繼承的祖宅中,因此秦柏特別仔細地看了圖紙,再三確認沒有問題了,才挑了兩處小小的毛病,將圖還給了族長,感謝對方的用心。
族長見秦柏接受了自己定下的圖紙,心情也高興起來。他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既然定下了,趁著如今不是農忙時候,我們趕緊動工才好。只不知道侯爺心里是個什么章程?族中穩重能辦事的子弟雖有不少,但能擔得起這等大事的人卻不多,我那孽子倒是有過些經驗…”并沒有明言是哪一個“孽子”。
秦柏擺擺手:“這個無所謂,族兄辦事,我還能不放心么?一切就聽族兄安排便是。我還有另一件事想要請托族兄,只是有些不好開口。”
族長才剛為他話里松口之意而欣喜,忽然聽到這句話,忙提起了心:“不知是什么事?”聽著象是在交換些什么…
秦柏鄭重地說:“就是我那長孫梓哥兒,他該上族譜了。我也知道他的生母是什么身份,因此需得稍作掩飾,還請族兄多多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