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慧庵是皇家庵堂,并不對外開放,就連宗室皇親,不得圣旨,也不許擅入。庵堂外頭,還有皇城派來的侍衛看守。這樣一個門禁森嚴的地兒,能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塞人進去的嗎?
且不說那位惠和師太并不是獨掌庵堂,與她有同等權利的還有另外三位師太,不見得就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恐怕連惠和師太本人,也不會答應二房所請。她是在宮里待了多年的人,又曾深受秦皇后重用,規矩分寸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她真的會因為一個舅舅的話,而公然違反禁令?若她是這種糊涂人,也就不會受到皇帝、皇后的另眼相看了。
惠和師太的主子是皇帝和秦皇后,若是看在故主與家人的面上,還會對秦家有一份忠心,但二房算是什么呢?本就是庶支,當家的薛氏在皇帝、秦皇后與秦家遭難的時候,棄夫家而去,等到秦家平反了,才又厚著臉皮跑回來。這樣的人,在陪著帝后夫妻熬過了數年圈禁生涯的忠婢看來,哪兒能上得了臺面?若是秦家長房向她開這個口,她興許還會猶豫一下,若找上門的是秦家二房,她只怕正眼都不會瞧一眼。
這都是非常明顯的事,只需要稍稍了解念慧庵里幾位師太的情況,就能推斷出來。二房那邊不動則矣,一動,結果只會是失敗,惠和師太絕不會答應的。長房是否插手,都不會改變這個結果。但如果長房能把二房攔下,至少可以保證二房不會丟臉丟到皇后娘娘的人跟前。四位師太是不會瞞皇上任何事的,到頭來風聲定會傳到皇上耳朵里,那時候秦家就真的要丟臉了。
可皇上卻示意秦家長房的人裝不知道,由得二房施為。這里頭的用意就有些不好說了。他到底是聽說了黃家女生得象皇后娘娘,真有意見一見,再決定要不要納進宮去呢,還是惱怒秦家二房所為,打算要將計就計,挖個坑讓他們跳下去?
秦簡在信里表示,他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東宮太子知道這件事后,雖然有些生氣,但并不是十分惱怒,更沒覺得這會給他帶來什么威脅。后宮從來都不缺妃子,以皇帝的身體情況,有妃子也未必能生出別的皇子來。太子年過而立,又是元后嫡出,與皇帝父子感情深厚,地位穩固,他有什么好擔心的?他生氣,并不是因為有女人想進宮給他爹做妃子,而是生氣秦家二房不知自愛,有辱母后清名。而二房所利用的黃憶秋,卻是太子在金陵時認得的仰慕者。當時他一片好心,還讓黃晉成他們不要為難她,她卻讓他失望了。愛慕虛榮,又不知廉恥…還非常愚蠢!這樣的女子,怎么就長了一張象她母后的臉呢?想想都覺得惡心!
太子是這個態度,顯然皇帝并沒打算納了黃憶秋。即使黃憶秋真能進念慧庵,也注定了要失望。惠和師太答應得這么爽快,明擺著就是奉了皇命為之,要銀子只是為了取信秦家二房罷了。可惜二房的薛氏與秦伯復都被幻想中的風光與權勢迷昏了頭,又不知事情輕重,以為自家的銀子真的派上了用場,正傻傻地往坑里跳呢。
秦簡在信中并沒有寫后續的情況,估計是因為念慧庵需要時間把黃憶秋誆進來,秦家二房也需要時間把黃憶秋“悄悄”塞進念慧庵里去。不過秦簡說了,他會再寫信來,把事情的進展告知趙陌的。
秦含真聽完趙陌的介紹后,忍不住吐嘈:“二太太到底在想什么呀?那種看守嚴密的皇家庵堂,皇上還時不時會過去,周圍有衛兵把守,里面的尼姑想要出個門都要報備,想往里面塞個身份不明的人,哪兒有這么容易?真是一百兩銀子就能搞定的話,皇上早就不知遇到多少危險了。二太太居然覺得自己能心想事成?她蠢就算了,怎么大伯父也好象沒聰明到哪里去?”
趙陌笑了笑:“利令智昏,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況且我看你們家二房的行事,從來都沒聰明過,這一年多里更是出了好幾個昏招。只怕秦二太太與秦大爺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主意有多蠢,還一心幻想著能借著獻美的功勞飛黃騰達呢。”
秦含真嗤笑一聲,道:“算算時間,這信送過來了花了近將一個月的時間,這時候只怕京城里面已經有了下文。我還挺好奇,二房這回會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子?他們是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但現實中好象老是碰壁,在不停地走下坡路。總愛走旁門左道,就是這個結果了。”
既然了解了黃憶秋的情況,知道她成不了什么氣候,秦含真就把這件事拋開了,又問趙陌,秦簡在信里還寫了些什么?趙陌隨口報了幾件瑣碎事,又提到秦簡如今在京中地位大為上漲,算是權貴少年圈子里的新貴人物,出門都風光許多,還有人得知他尚未定親,十分關心他的終身大事,三天兩頭地上門尋姚氏,找了借口試她口風,順便推銷一把自個兒的女兒或是孫女。
至于曾經謀劃著與秦簡聯姻的山陽王府,由于蜀王府倒了霉,涂家又龜縮度日,他們如今低調了許多,幾乎是關門謝客的狀態了。宮里太后不想見宗室里的任何人,也沒召見過娘家涂家的任何成員,只道是自己病了,中了暑熱,需要靜養,便誰也不肯見,連太妃、太嬪們也沒法走進太后的寢宮控病。沒了盟友蜀王的支持,太后又疏遠了同是侄女的山陽王妃,山陽王夫妻如今哪里還有底氣,硬逼著承恩侯府答應聯姻呢?幸好從前也沒有正式提親,他們只當長女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加緊時間給她另尋一門更好的姻緣就是了。
沒了山陽王府攪和,秦簡覺得京城的空氣都甜蜜了不少,還計劃著哪一日要去跟人出游,哪一日又與新認識的朋友一塊兒去打獵呢。
對此趙陌也學著秦含真吐了嘈:“他跟我們在一塊兒時,還一心向學,常常向舅爺爺請教功課呢。如今他回了京城侯府,家人又溺愛,還不得趕緊撒歡么?就這滿滿當當的邀約,他哪里還有時間讀書?當心舅爺爺回去后,查問他功課,發現他偷懶了,要嚴懲他呢!”
秦含真擺擺手:“咱們離著千里遠呢,你說什么他都聽不見。不如你在回信里勸他一句,讓他別荒廢了功課。就算不是為了將來要科舉入仕,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他才多大的年紀?整天光顧著玩,也太浪費時間了。”
趙陌深以為然。雖然他當初與秦簡交友,有些個小私心,但長久相處下來,他已經把秦簡示作真正的朋友了,自然是盼著對方好的。
秦含真又去看秦錦華給她寫來的信。秦錦華既沒有提什么黃憶秋,也沒說他哥哥在外頭的風光,只是寫些日常美食,做的新衣裳,還有新近參加的休寧王府賞荷宴的情形。她是跟秦錦春一道去的,堂姐妹倆做了一樣的紗衫羅裙,梳著一樣的頭發,戴了一樣的首飾,站在一起,就象是一對姐妹花,許多人都夸她們了。她們還認識了新朋友。秦錦華正盤算著,什么時候也做個東道,在自家花園里擺一個賞花宴什么的,請新朋友老朋友們一道來做個客。
秦錦華說完了自己的事,就開始非常好奇地問起秦含真在金陵的生活了。前者從來沒來過江南,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模樣的,也不知道老家的族人如何。她細細地問著秦含真,在金陵住什么樣的房子?吃什么樣的飯食?衣裳款式與京里是否有差別?秦淮河是何等景象?他們會不會往蘇杭那邊去?等等。
這個小姑娘的日子,總是過得輕松而簡單的。那些什么明謀陰謀,都侵占不了她的小世界。
秦含真看信看得好笑,對趙陌說:“二姐姐問了我許多瑣碎的事,想起要在回信中把她這些問題都給解答了,我就覺得挺頭大的,這要寫多少頁紙呀?我們前兒不是才畫了一幅金陵夫子廟的街景圖嗎?回頭我再臨摹一份,給她寄過去好了。她看到了畫,也就有了直觀的認識,不必我再詳細啰嗦一遍。”
趙陌訝然:“你要自己臨摹一遍么?可是…”他猶豫了一下,“那原畫是你我合力,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畫成的。你一個人臨摹,會不會太辛苦了些?不如我來幫你吧?”
秦含真擺手:“你自己繼續練畫吧,你又不是真的那么閑。雖然我祖父很和氣,但你的功課要是太差了,你自己臉上也無光。你還要顧著你手下的生意買賣,又要學畫,哪里還抽得出時間來干這種事?是我要給二姐姐送畫做禮物,那就應該是我自己動手。畫多少天都無妨,這回送信上京趕不上了,我下次再送也是一樣的。反正二姐姐人在京城,她又沒辦法來催我。”
趙陌笑了:“好,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就聽你的。只是如今天兒太熱,你也別光顧著窩在屋里畫畫,熱出一身汗來,當心長痱子。”
提起天氣,秦含真又忍不住抱怨了:“這天真是太熱了!也不知道城外什么地方會涼快些。等我父親他們來了,我就勸祖父祖母找個地方避暑去,不能再在城里待了!”
趙陌想了想,道:“我知道有個人,在石塘那邊有一處別業,正好是避暑用的。我新近光顧了他一單大買賣,他正巴結我呢,不如我向他借那別業來用用,讓表妹和舅爺爺、舅奶奶一道去避個暑?那地方有一大片竹海,又有水,十分涼快。”
秦含真不由得心動了。石塘竹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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