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黃憶秋一家送去京城的小黃氏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且不提,二房上下會答應跟她合作,計劃將黃憶秋送入宮中為妃,這本身就是個愚蠢的想法。
且不說秦家本是皇后娘家,太子身體好轉后,地位穩固,在這種時候秦家送一個女人進宮為妃,是想做什么?博得圣寵后為皇家開枝散葉么?難道要生出一個孩子來跟東宮太子爭皇位?
如今皇帝膝下只有一子,后宮太平無波,這真是再理想不過的局面了。皇帝年紀也大了,并不在后宮妃嬪身上用心,只需要保養好身體,教導太子,主持朝廷事務,穩穩當當地把江山交到兒子手中,臣民百姓都能安心。如果這時候往后宮里添個不省心的禍頭子,讓好好的安穩局面平地起波瀾,無論是外朝內宮,想必都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當年奪嫡之亂,京城里血流成河,高門大戶不知死傷了多少人,有點年紀的人都還記得當時的慘象呢,誰愿意再經歷一次那等亂局?
再者,秦家二房也許是因為當家人早逝,在三個房頭中是最勢弱的一支,連爵位都沒有,又是庶支,所以長期以來都不服長房與三房,很想要出人頭地,壓另兩房一頭。他們送人入宮,大概也只是想要搏取圣眷,增添自家說話的份量。可是,二房要么送自家女兒進宮,要么就從姻親薛家挑人,送一個姓黃的姑娘做什么?
黃家雖是秦家姻親,卻是老侯爺原配外家,素來跟長房更親近。即使黃憶秋不是黃家嫡支出身,不肯聽黃家嫡支的號令,但也同樣不會聽秦家二房的擺布。她可以是黃家旁支之女,可以是秦家長房的姻親,秦家宗房媳婦的侄女,也可以是薛家的外孫女,但這里頭有秦家二房什么事呢?
倘若黃憶秋進宮后,果真得了皇上青眼,秦家二房也不過是獻美有功,一個牽線搭橋的功勞,賞賜點東西就完了,他們難道還能以寵妃的娘家自居,時不時跟黃憶秋見個面,借她的名頭在宮外作威作福么?秦家本來就是皇后娘家,若真的淪落到這個份上,只怕二房那皇后親侄、國舅之子的臉面也早就丟盡了。
秦柏對二房的做法嘆息不已,對牛氏道:“二太太雖然經常做蠢事,但薛家人還算精明,怎會在這種事上放任二太太犯糊涂?還是說,因為那姑娘是薛家的外孫女,薛家便也有了妄想?且不提皇上不是好色之人,多半看不上那姑娘見識淺薄,即使最后真叫他們心想事成了,薛家與黃家旁支難道還能任由二太太擺布那姑娘么?到頭來,不過是過橋抽板罷了。二房白白費了功夫,卻吃力不討好。二太太被人糊弄也就罷了,怎的連伯復也跟著胡鬧呢?”
牛氏哂道:“誰知道呢?你那個大侄子原也不是什么正派好人。興許他也是被克用媳婦的好話給迷昏了頭,覺得若能獻一個美人進宮,搏得皇上寵信,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因此什么風險都看不見了呢?你也別去管他們,都分了家了,二房又打算要搬走。你管他們干什么事呢?總歸不與我們相干,你去阻攔,他們還要怨你呢。他們想往宮里送人,也要看皇上看不看得上。我看那個黃家的姑娘,皇上就一定看不上。有幾分象皇后娘娘又如何?不就是一張臉嗎?皇后娘娘難道是只靠一張臉的人?換了是我,看到一個不知所謂的人頂著我心愛人兒的臉到處晃悠,我心里只會更生氣,哪里還有閑心去喜歡他?還恨不得撕了那人的臉呢!”
秦柏聽了好笑:“如此說來,我倒是可以安心了。原來夫人看我,并不是只看臉的。”
牛氏嗔了他一記:“好好的說到我們自個兒身上做什么?孫女兒還在這里呢!”
秦含真暗想,原來祖母還知道她在這里,她都以為自個兒忽然變成了隱形人呢。
對二房的做法,秦柏、牛氏議論過一番,也就不再多提了。他們如今遠在金陵,對京城里的二房也無法造成影響,即使心中十分不以為然,也很難做些什么。況且秦柏對皇帝很有信心,并不覺得二房的計劃能成功,也就由得他們去了。不過,他還是在回信的時候,提醒了長房幾句,讓他們稍加留意,千萬別被二房給連累了。此外,就是給黃晉成捎了個信兒,告訴他黃憶秋如今是落到了秦家二房手里,讓他示意京中的黃家嫡支,多提防一點,可別叫黃憶秋一家給架到火上下不來了。黃家關于女兒不能與宗室皇親聯姻的祖訓,知道的人多著呢。
兩日后,秦平的信也到了。
秦平在信中詳寫了自己被外放廣州守備的事,也提到了吳少英關于這個任命的種種猜測。雖然是說笑,但也證明了這確實是個很好的肥缺。不過秦平也向父親表示,自己絕不會做貪腐之事,倒是有意從家人中挑幾個精明能干的,隨他南下廣州,興許能給家中添些產業,增加入息。
這事兒秦柏倒是沒有考慮過。他覺得自己如今手頭上的錢財產業已經不少了,家中仆從人口不算多,再添加產業,未必料理得來。況且錢這種東西,夠用就好。他過了三十年的平民生活,日常花銷并不大,對物質的需求也很少。只是秦平的話也有道理,他們三房人口簡單,生活簡樸,需要用錢的地方不多,但眼看著孫兒孫女們漸漸大了,將來成家立業,總是少不了銀子的。早些為兒孫們積攢下家業,日后也好讓孩子們過得寬松些。秦平一心要為女兒著想,他這個做祖父的,難道還不如兒子?
家中的管事,很有幾個能干人。虎伯是秦柏心腹,從來離不得,就不提了。周祥年如今忝為永嘉侯府大總管,總領全府事務,也是重責在身。他的弟弟周昌年于農莊事務上有長才,秦柏早已決定要讓他負責京城周邊的田莊管理。何信合家遷到江南來,已經定下了江南總管一職。家里能挑出來的人,就只剩下徐應年等幾個葉氏夫人生前用慣的舊人了。秦柏覺得,等到長子來了金陵,與他商議一番,再決定人選也不遲。
秦平的信后半段提到了何氏之死。因為送信的人是永嘉侯府的人,秦平也少了顧慮,很直接地把趙碤在這樁案子里的所作所為坦然告訴了父親,并沒有隱瞞自己與吳少英將何氏捆了送回趙碤家,還讓人告了黑狀這一事實。不過他也坦言,雖然早料到趙碤會重罰有心背叛自己的何氏,卻沒料到最后會是那樣的結果。何氏死得很慘,只當是因果報應了,他心中還覺得松了口氣。如果何氏這回沒死,他興許還會再做點什么吧?就連吳少英也不會坐視何氏平安逃脫一劫的,但那就未免會有違父親對他們的教導了。如今不必他們出手,何氏就先叫老天爺要了性命,對大家都是好事。
不過,吳少英也勸他,最好把情況跟梓哥兒說清楚了,不必隱瞞什么,也免得孩子不清楚情況,讓外人三言兩語挑撥了去,對家人生出怨恨來。秦平自己不知該怎么跟侄兒說,吳少英就攬過了這個任務,叫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擔心吳少英不會哄孩子,還不知道會跟梓哥兒說些什么呢。
秦柏看信看得直皺眉,對老妻說:“平哥是不是對梓哥兒還是親近不起來?這樣不是辦法,那畢竟是他親侄兒。何氏不好,跟孩子卻沒什么干系。梓哥兒才幾歲呢?不能把何氏的賬算在他頭上。”
牛氏道:“等他們到了金陵,我們慢慢勸著就是了。平哥心里有疙瘩也是難免的。如今何氏那賤人已死,再過一兩年,平哥的氣也消了,自然就好了。”她原本非常擔心孫子會為其生母之死而傷心難過,但看到秦平在信里說吳少英會去安撫梓哥兒,也就安心了。她對吳少英的印象非常好,知道他是個辦事極可靠的人。有他勸解著,梓哥兒會明白事情的是非曲直的。
看過秦平的來信,秦柏與牛氏就沒什么可擔憂的了,只需要專心等待兒孫們前來金陵團聚就是。秦柏倒是時不時抽空去尋認識的官員士紳,打聽廣州城的情況,好為兒子做點上任前的準備工作。族學那邊因為已經上了正軌,他除了偶爾過去上幾堂課,其他時候基本已經不必過問操心了。
秦氏族學如今是秦柏挑中的一個族侄代管著,管得挺不錯,賬目也分明。他早與秦柏約定好,日后每季——而不是每年——都會整理族學賬目,送上京城給三房查看。倘若哪個月的賬目出了問題,秦柏很快就能發現了,時間隔得不久,追查起來也更方便。
這位族侄做事用心,既能干,又品行端正,在族中獲得了許多好評。秦柏覺得,即使他如今帶著家人離開,也能放心將族學交到這位族侄手中了。族人們都站在他這邊,對那族侄支持有加。沒人想要再讓秦克用回到那個位子上,把族學搞得烏煙瘴氣。
就連宗房的族長,也默認了這一事實。雖然心中仍在惋惜族學大權不是掌握在宗房手中,但他并沒有生事的意思。他不蠢,光是族務就夠他忙活的了。族學事關家族百年大計,只要能源源不斷地培養出優秀子弟,族學是誰管著并不重要。他不至于目光短淺地只看到自己手中的權利,卻忘了身為一族之長的真正職責。
族中重歸太平,族長為防萬一,還教導過次子好幾回,讓他不要再折騰了,還是趁早另尋出路吧。秦克用人還年輕,又有幾分才干,多年來打理族務,也有不少實干經驗了,人脈也不缺。若是不再被束縛在族中,上外頭打拼去,興許能打下一份家業呢,未必就比不上一個宗子之位。
秦克用心里有些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