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信帶了消息回來,碼頭上有一家小店,開店已有五十多年,老板已是近七十歲的高齡,天天對著碼頭,對長江渡口一帶的天氣情況十分了解。據他推斷,近兩天里都不會有狂風暴雨,小雨倒是不一定,但再往后就說不清了。
據碼頭一帶的人說,這位老人對天氣一向預判得很準,附近的人都稱他為“神算子”,因他開的是湯包店,還被人稱作是“神算湯包”。
且不管這位神算子是否真的算得極準,他的判斷總歸是有幾分道理的。若是沒有大風雨,即使小風小雨,秦家人也照樣可以趕路。
秦含真與秦簡、趙陌碰了頭一商議,當下就決定,昨日起程,雇馬車走陸路前往江寧,不再在鎮江滯留下去了。
船主那邊得了信兒,也沒多說什么,趕來找周祥年,歸還了一成船費,當作是對自家船隊未能將雇主送到目的地的賠禮。周祥年進院稟報了牛氏與秦含真,出來時,又將那包銀子還給了船主:“我們夫人說,這銀子你還是拿著吧。你那幾條船都有些損壞,想要修好,也要花費不少吧?當初說好了,路上的一應花費都是我們侯府包了的。這修船的費用,自然也在其中。”
船主十分感動,收下了銀子,堅持著非要在前堂磕了頭,方才離開。
不到半日,這個消息就在鎮江的船行里傳了個遍。人人都覺得那船主好運氣,遇到了一位寬厚恤下的好主顧。傳言轉著轉著,又轉到車馬行那邊去了。次日清晨,車馬行的車伕趕著車來到客棧門前等候雇主時,個個態度都殷勤又親切。
金陵本來就是好地界,能去一趟,說不定還能長長見識。如今有了一位好主顧,他們這一路上的吃喝自然不會受虧待,該他們的銀子也不會拿不回來,甚至還有可能得一份豐厚的賞錢呢。這難道不是極好的差使么?搶也要搶到手才行!
車馬行的車伕們有什么小心思,秦含真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秦簡與趙陌、周祥年合力挑選了半天,才挑中了這一家車馬行,對方自然信得過。秦含真指揮著家中下人把簡單晾曬過的行李箱重新鎖起,一個個搬到馬車上去。等行李裝好了箱,她才回到屋里,與虎嬤嬤、百合等人合力將祖母牛氏扶了出來,送上馬車去。
雇來的馬車,雖然已是挑的最好的一架,也沒法跟京城侯府的車駕相比。但牛氏享受富貴侯門的生活,也不過是半年的功夫,此前在米脂過的那幾十年,用的馬車還不如這一輛呢,因此她并未在意。車廂事先已經讓趙陌指揮人打掃過了,十分干凈,鋪了薄被,燒了手爐,還熏了香,這條件已經極好了。秦含真甚至還覺得他有些太過講究呢。
不過,他雖然有些講究,但做事卻比秦簡利落。雖然秦家在鎮江逗留期間的事務,表面上是秦簡在主理,但背后卻隱藏著趙陌的影子。他處事有條不紊,相比之下,秦簡在能力上就比他遜色三分了。難為趙陌為人低調,處處都讓秦簡出頭露面,不知情的人有什么贊揚,都沖著秦簡去了,趙陌也不在意。
不過,秦含真對此是心知肚明的,秦簡也心知肚明。
他覺得有些對不住朋友,趙陌卻對他說:“別傻了,這是你們秦家的家務事,我看在咱倆的交情份上,也是為了舅爺爺與舅奶奶的恩情,方才私底下幫你一把。否則,我憑什么插手你們秦家的家務事呀?”
秦簡恍然大悟,總算是釋然了。
然而秦含真還是會記得趙陌的情,也有些替他打抱不平。
趙陌對她又是另一番說法了:“難得舅奶奶和表妹都愿意相信我,簡哥兒也樂于給我機會,我只當是歷練了。表妹,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如今我已經不可能再象小時候那樣,事事不操心,自有父母替我安排一切了。我自己得盡可能學多點東西,讓自己能獨當一面。否則,我今后還能依靠誰去呢?”
秦含真聽得心酸,也就由得他去了。
三個孩子選擇走陸路,路上也不是沒有遇到下雨的時候。但總的來說,這一路走得還算順利。因著牛氏身體不適,他們也沒敢讓馬車走得太快,遇到有雨,就要找地方躲避。
夜里住宿的時候,他們住的是一家客店,秦簡與趙陌領著周家兄弟里里外外幫著打點,秦含真專心照看祖母,打理內務,這一夜也過得安安穩穩的,次日清晨正常出發。如此走走停停,不到兩天時間,秦家一行人便走完了一百多里路。
在即將抵達金陵城的時候,秦簡意外地發現三叔祖秦柏剛剛出了城門,向官道這邊走來,心想難不成是他老人家得了消息,特地趕來相迎?他歡喜地一邊命人往后頭傳信,一邊跑了上去:“三叔祖,您怎么會知道我們這時候來的?”
誰知秦柏比他更加意外:“你們這么快就來到金陵了?我還算過時間,想著你三叔祖母的身體,怕是要這兩日才能起身的。我在金陵的事務暫時告一段落,便想趕回去與你們會合,不成想才出城,就遇到你們了。”又問牛氏與秦含真何在?
趙陌牽著馬走了過來:“舅爺爺,舅奶奶和表妹都在后頭馬車上呢。您這幾日是住在哪里?咱們不如換個地方說話?這里人來人往的,多有不便。”
秦柏醒過神來,忙道:“既如此,我們先回江寧去吧。這幾日我都在金陵城中,暫時借住別人的宅子。方才已是告辭出來,卻不好再回頭了。江寧祖宅離這里不遠,我們回了祖宅再說話。”
他帶著虎伯、虎勇父子與家人會合了。牛氏隔著馬車窗與他說了一會兒話,心里總算安定下來。黃晉成留了六名親兵給秦柏帶在身邊,以為護衛,他們便都隨行在秦家人前后,擁著秦家人轉道往江寧那邊去了。
秦簡高高興興地騎著馬,向三叔祖匯報這幾日自己所做的事,自然也少不了替好朋友趙陌表一表功,三妹妹秦含真的出色表現,也是需要好好夸一夸的。秦柏聽了高興不已,連聲贊好,看向幾個孩子時,滿臉都是欣慰又驕傲的神色。
秦簡更興奮了,趙陌也忍不住露出幾分喜色來。
秦含真偷偷掀起車簾一角,看著外頭祖父與堂兄、表哥說話時的情形,笑著插問一句:“祖父心情那么好,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秦柏回頭含笑看了孫女一眼:“自然是好事兒。你們三個都那么懂事,難不成不是好事么?”
秦含真笑道:“可是祖父還沒聽大堂哥說話之前,臉上就已經帶了笑了。這好事分明就是早已發生了的。”
秦柏只是笑而不語,轉頭問起秦簡、趙陌的功課來。
兩個少年這幾天哪兒有什么功夫做功課?不過是互相督促著背了背書。秦柏心里清楚,也沒怎么責備,只是讓他們回頭將功課補上。秦簡與趙陌原本的興頭頓時象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冷靜下來了。回頭想想自己先前的自得模樣,都有些訕訕地。
秦含真在車廂里偷笑,牛氏拉過孫女兒,輕輕戳了她的腦門一記:“你仔細你祖父回頭也問你功課,說不定你還不如你大堂哥和趙表哥呢。”
秦含真嗔道:“我可是天天在您跟前侍疾呢,書我也是背了的,怎么就不如他們了?”
牛氏正要笑罵孫女兩句,一時岔了氣,卻咳嗽起來,竟然還咳個沒完了。秦含真忙替她拍背,虎嬤嬤倒了熱水給牛氏喝,牛氏才勉強將咳嗽給止住了。
秦含真有些擔心祖母的病情,她揚聲對外頭的秦柏說:“祖父,沈太醫在哪兒呢?我們能不能再請他來為祖父診一診脈?祖母的病情瞧著好象好了許多,但癥狀又有些不大一樣了,開始咳嗽,這是不是換一張方子比較好?”
秦柏面露憂色,道:“沈太醫自有事要辦,未必能請得動。但我們可以先回江寧。江寧有好大夫,十分有名氣的。我到時候陪你祖母過去請他看診,定然會藥到病除。”
江寧有這么厲害的大夫嗎?自家祖父都三十多年沒回來了,是怎么知道的?
秦簡插言:“三叔祖,您說的是哪一位大夫?興許我聽說過,也未可知。對了,我身邊跟著的人里,就有曾經來過江寧老家的,他們定然聽說過您說的這位大夫,說不定還能知道他住在何處呢。”
秦柏笑了笑:“無妨,我知道他住在何處。”頓了一頓,“你叔祖母去看大夫的事,我自會安排。你雖然到了族中,沒有父母在身邊管束,但你也不能胡鬧貪玩,整天往外跑。在咱們家的祖宅里,跟在自個兒家里是一樣的,每日的功課,可是再不能耽誤了。否則,仔細我寫信告訴你父親!”
秦簡縮了縮脖子,小聲應了一聲“是”。
秦柏收回目光,暗嘆一聲。他其實本不想說這番話的。只是秦簡是秦家長房嫡長孫,必然見過太子。萬一不小心在醫館里與太子或者太子身邊的人打了照面,那秘密可就守不住了。為了以防萬一,這孩子還是多待在宅子里吧…
天色漸黑。秦家一行人終于抵達了江寧。秦氏族人聚居的地方,乃是一處臨水的村莊,離官道并不遠。走到村口處,遠遠望去,燈火漸明,星星點點,這熟悉又陌生的情景,瞬間將秦柏帶回到年少時的記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