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居里發生的事,清風館中的三房眾人是不會知道的。
百靈走了以后,牛氏拉著秦柏去賞那瓶折枝海棠花,以及那個白玉瓶子,秦含真在旁邊略站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自己很亮,跟電燈泡似的,便知趣地去尋趙陌說話。
趙陌在百靈來時,就避到了東屋的書房,坐在椅子上翻看著一本書。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身上,看那側顏,真是個美少年呀。
秦含真默默地欣賞了一下眼前的美景,還是趙陌聽到了動靜,側頭望過來,便笑著站起身:“表妹來了?”那美景就被打破了。
秦含真心中暗嘆了一聲,笑問趙陌:“趙表哥在看什么書?”
趙陌把書的封面拿給她看,卻是一本《論語孟子集注考證》。
這個書房里的東西都是承恩侯府的人準備的,秦柏自己隨身帶來的書還在行李中尚未開封呢。可以想象,承恩侯府給秦柏準備的書,就不可能有意思到哪里去,更別說這本書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學術研究類別的。難為趙陌居然也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里,看了半天。
秦含真覺得他大概是沒什么娛樂活動,才會連這么枯燥的書都看得有滋有味,便提議說:“你都看了半天書了,別再看了吧?二堂嫂昨兒叫人給我祖父送了幾箱子東西過來,說是他從前用過的舊物。我們昨兒晚上粗略看了一下,還沒整理出來呢。有些東西沒有祖父和虎伯幫忙,我都猜不出是什么。不如你來幫我呀?”
趙陌有些猶豫:“這樣合適么?”
秦含真擺擺手:“沒事,真的大部分是我祖父年輕時候用過的舊物,不是什么太過珍貴的東西。我祖父瞧過幾個箱子后,就隨手丟給我擺弄了,你就當是幫我的忙吧?”
趙陌這才答應下來,眼里也露出了幾分好奇。
四個箱子都擺放在東屋的角落里,鎖頭虛虛掛在上頭,全都被打開過了。秦含真一眼掃過去,挑了其中一個箱子,用力想要把它從角落里拖出來,也好方便翻弄。她才上手,趙陌便主動替她攬下了這個重責,伸手幫著將那只箱子拖到了書房中央的空地上。
秦含真又走到書房里歇息用的羅漢床邊上,將配套的長腳踏拖了過來,充作小板凳,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上去。趙陌見狀,略有些傻眼。他還從沒有坐過這種家俱呢,這通常是下人才會拿來當坐具的。但他瞧著秦含真大大方方坐了,只猶豫了三秒,便也坐到了腳踏的另一端上,覺得這東西雖然略嫌矮了些,但寬敞方正,四平八穩,坐著還挺舒服的,果然比跪在地上或是坐在地上或是蹲在地上要強得多。
秦含真掀開了箱蓋,便開始翻東西了。
這一箱東西昨兒晚上,秦柏就大略翻過了,基本是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或是書房用品之類的,偶爾夾雜著些他幼時的書畫習作,卻不知道長房的人是哪里搜羅來的。這些東西論理應該在當初永嘉侯府被抄沒后,就該銷毀殆盡了才對。能保存到現在,還真的非常難得。不過興許是東西被放進庫房后,就很少有人去查看了,所以保存的情況不是很好。書畫紙張都或多或少地出現了霉斑,一些日常用品明顯陳舊了,還有些墨塊、顏料之類的已經不能用了。秦柏見狀,感嘆幾聲,也沒有太過傷感。這些畢竟只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用品罷了,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回憶蘊含在其中。
不過,對于八歲的秦含真而言,這箱子東西還真的稱得上是寶庫了。翻動著那些小玩意兒,她好象瞥見了些許祖父的年少時光一般,心中又是興奮,又是好奇。祖父秦柏給她的印象是溫和的,慈愛的,寬厚的,博學的…可是看著他小時候的東西,她才發現,原來他也曾經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候呢。
趙陌慢慢翻著秦柏小時候的書畫,感受到的卻是不一樣的東西:“舅爺爺真真是博學多才!他小時候就能寫得一筆好字了,比我如今強出許多。還有這畫兒…這是侯府中的景致么?”
秦含真探頭過去看了幾眼,想了想,面露困惑:“今兒沒瞧見這樣的地方呀?不過也許是我沒去過的區域,或者是改建過的部分。回頭問問祖父就好了。”
她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顯擺給趙陌看:“你認得這個是什么嗎?祖父昨兒晚上打開過給我看的,可神奇了!”
趙陌接過盒子,見它表面略有些陳舊,上頭的紅漆都有些剝落了,盒蓋上雕了不算精細的花紋,還有一條不大顯眼的裂縫,實在不象是什么貴重的盒子,更象是大街上賣的粗制品。曾經是永嘉侯府嫡出小公子的秦柏居然擁有這么一件東西,也是挺讓人意外的。盒子本身看著只是尋常物件,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么?居然值得秦含真特特拿出來問他?
趙陌于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盒子一圈,又上手掰了一下原本該是盒蓋的地方,卻發現它紋絲不動,又改去推它,依然沒什么動靜,方才若有所思:“這個是機關盒子么?”
秦含真打了個響指:“賓果!答對了!”可惜響指不太響,面對趙陌茫然不解的目光,她干笑了一聲,拿回盒子,用拇指按住那處裂縫旁的盒蓋部分,斜斜用力往外一掰,那小半盒蓋居然便被掰了開來,原來它與另外大半邊盒蓋是用榫卯連接起來的,需得斜向用力,方才能將兩者分開。兩邊盒蓋分開些許后,就沒辦法再移動了,秦含真又將那小半邊盒蓋向上提起,連同盒子橫截面的木塊一同被抽出,放置到一旁,這時,盒蓋才能被順利推開,露出盒中的物件來。
這個機關小盒子里頭墊了許多綢布,中間包裹著一套青玉雕成的小型文房用具,有鎮紙、筆山、印泥盒、筆舔、硯滴、水丞等等,全部東西都比正常的尺寸小兩號,十分可愛,印泥盒里還有些許殘留的紅印泥呢,顏色居然還很鮮艷,質量真是沒得說。
秦含真笑道:“祖父說,這個是他四五歲大的時候,一位長輩送給他的生辰禮。他沒兩年就再也用不上了,只好收起來。這個機關匣子卻是他從前上街閑逛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覺得有意思就買了下來,只花了二十文錢呢!他拿這個匣子裝這套文房用品,收起來后好多年都沒見著了。若不是這回長房把這東西送回來,他都記不得自己有過這些玩意兒呢。”
趙陌拿起其中的青玉水丞看了幾眼,笑道:“果然精致,玉的成色也極好,這樣的好東西,遼王府中也不常見,瞧上頭的印記,倒象是內造之物了。這么多年一直沒人用過,也難為這玉的水色只是略干了些,絲毫沒有損壞。表妹若想拿來用,每天盤一盤,過得一兩年,這玉就會重新潤澤起來了,到時候比眼下更好看呢。”
秦含真也有些心動,只是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對我來說,這個型號的文房用品有些太小了,倒是正適合梓哥兒,回頭給他玩兒吧。”她重新拿起那被掰下的半邊盒蓋,笑道,“我對這個更感興趣。祖父說,他小時候還有許多這樣的玩具,只是不知道是否都在這些箱子里,讓我自個兒找去,慢慢摸索。他是不會告訴我其他盒子都是怎么打開的。趙表哥,你說這不是很有意思嗎?你也來幫我好不好?”
她笑得那么燦爛,趙陌怎會拒絕?當即便大包大攬了下來。
兩個孩子就這樣頭碰著頭,齊齊坐在腳踏上,圍著那一箱子舊東西,逐件逐件地擺弄著,越玩越有興致。到了天黑下來,虎嬤嬤來叫他們去吃晚飯,他們還有些意猶未盡的,相約明日再繼續。
趙陌吃過晚飯,便由虎勇親自護送回了客房。吳少英已經回來了,正在吃飯。瞧他的模樣,似乎今日費了不少的勁兒。看到虎勇,他匆匆說一聲:“你略等一等,我跟你一塊兒過去,有話要稟告給老師知道。”
趙陌很敏感:“可是隆福寺那邊有消息了?先生見到我父親了么?”
吳少英擺擺手:“不是你父親的事,只是遇到了一個熟人,聽他說了件事,我得告訴先生知道。”
趙陌頓了頓,也不再多說,自行取了紙筆,打算在睡前再練一會兒字。
吳少英匆匆吃過飯,叫來下人收了碗筷,便隨虎勇去了清風館。
他對趙陌說,要向秦柏報告的事情與他們父子無關,但是到了秦柏面前,張口提的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學生在隆福寺里聽人提起,說那位蘭姑娘是遼王府大公子的愛妾,今日到寺中上香,為先夫人祈福,回府后卻被如今的正室夫人抓了個正著,已被禁了足,還受罰了呢。若不是她身懷有孕,說不得還要挨打。那位小王氏夫人雖然尚未搬入新居,但已經開始插手夫婿身邊的事了,不肯讓夫婿的愛妾過得太過自在呢。”
秦柏皺起了眉頭:“這才多久的功夫?這等小道消息,怎么就傳得隆福寺中的人都知道了?那位蘭姑娘不是回府后才被正室抓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