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雖大,建得卻十分簡單,韓若海走了一路,未曾看到什么橋、榭、臺、閣,除卻一個荷塘,便只見得一個角亭,上頭題了“藕花亭”三個字。思路客文字版 因那字寫得有些奇怪,他便多打量了兩眼。
一旁的顧簡思有些尷尬,道:“寫得不好,你莫要見笑。”
韓若海驚訝極了,脫口問道:“你自己題的?”
顧簡思無奈道:“那時年紀太,也不知事,他們叫我起名字,當真就起了,還給騙著自己起的名字自己寫,居然也老實聽了…又是長輩特把著我的手寫的,現在想拿下來也不成了…”
又道:“實是不好看,只是有人把著手,架子倒是出來了。”
得了他這一句,韓若海終于找出其中的別扭來。
大字一向比字難寫,這匾額上頭的筆畫很是生硬,筆鋒也粗糙,看著像是初者所書,只架勢果然很夠,再仔細辨認,三個字的風格竟然迥然不同,只要稍稍留意,便能看得出來。
左邊那一個“藕”字,框框架架都帶著氣勢,明明都在草蓋之下,卻仿佛隨時都能脫框而出。
中間那一個“花”字,卻是很有幾分靈性。
再往右那一個“亭”字,筆畫簡凝,頗顯老練。
因前頭帶路的從人看著有幾分體面,韓若海揣度乃是顧簡思母親的貼身大丫頭,便不好在對面前多問,心中雖是十分好奇,也努力壓了下來,又因顧惜顧簡思面子,特找了點來夸,道:“寫得很別致,別有一番味道在…”
兩人閑談著一路往前走,等到了一處院外,才進得門沒多久,韓若海便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抬頭一看,果然見得檐下攤曬著不少松木,又有一口大缸,里頭泡了半缸魚膠。
韓家乃是大家世族,韓若海一下子就認得出來,嘆道:“這是仿張子厚的制墨法?你娘真有雅興!”
顧簡思卻是笑道:“她卻沒有這功夫,只我爹一向愛折騰,是我娘上回嫌這幾年的墨不好用,要自己給她做好的。”
話間已是進了正堂。
韓若海站在門口先整了整冠,又抖了幾下衣擺,才跟著進門,也不敢亂看,先是老老實實行了禮,才口中叫人問了好,便聽得對面一道女聲道:“不必這樣拘束,先請坐下罷。”
那聲音極是干凈,偏偏聽來又溫柔可親,讓人生不出半點見外來。
韓若海連忙道了謝,直起身子,才半抬起頭,便見上首坐著一女子,相貌正正切合聲音,是一種極溫和的美。
她看著很是年輕,與顧簡思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比顧簡思更柔和,偏偏一雙眼睛靈氣十足。
不知為何,自到大應酬慣了長輩的韓若海竟是一下子局促起來,生怕自己給對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
了沒幾句,門外便有人道:“官人來了。”
韓若海來已是有些恍惚,聽得這稱呼不對,連忙又站起身來,抬頭一看,果然外頭進來了一人,顧簡思還轉頭看著道:“是我爹。”
那個“爹”身形很是高大,在家里走路也是大步流星的樣子,明明離得極近,韓若海卻根沒有心思去看對的臉,只覺得那人身上挾著山岳一般的重壓,讓人不敢直視,一句“顧叔叔”卡在喉嚨里頭半天,才吐了出來。
一頓飯下來,韓若海根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
顧家并不講究食不言,韓若海原緊張極了,等聽得顧簡思的父母同自己話,不過是聊什么靈壽風土,進京路上所見所聞,哪一位先生鄉音重,喜歡用什么筆墨這一類的,回得起來十分容易,慢慢便放松下來。
他已是知道這顧簡思的家中絕不是什么商戶,卻不好多問,只覺得與這兩位長輩話實在有意思,又有好友在一旁陪著,來是打算吃了飯就回叔父府上,眼下竟是不愿再走。
不但不想走,他還恨不得明日也留下來蹭飯吃比起去對比兩個堂弟的不成器,叫嬸嬸不舒服,當然是在顧府舒服。
只畢竟是來做客,總不好頭一回就在別人家過夜,另又確實明天有個極難得的機會,是以聽得外頭更鼓響,韓若海連忙看向角落里的漏刻,見時辰已晚,起身就要告辭。
顧簡思便留他道:“別走了,我娘明早吃筍潑肉面,南邊送來的新干筍,統共沒多少,你今次走了,下次再來未必還有。”
又道:“我已是叫人把床榻被褥都收拾好了!”
韓若海為難道:“來之前已是同家中叔父了,也不好不去。”又道,“原是上回給我留了功課,讓我作,吩咐今次一定要帶過來,是明日有一位老先生取道雀坡去西京,想出城半路攔著給他幫忙看一看。”
他話剛落音,卻見對面那顧五叔笑了起來,道:“的是錢厚齋錢先生罷?他趕著行路,今日午間已是走了,若是不介意,把那章拿來我瞧一眼?”
韓若海雖然尚摸不清對來歷,卻是毫不猶豫便把章從袖子里掏了出來,雙手呈上。
那顧五叔收了,又交代道:“明早吃了西,你同簡思寅時左近一同來找我罷。”
另又道:“你叔父是吏部的韓令韓官人罷?一會我讓人拿了帖子去同他打聲招呼便是,你且安心住一晚。”
既是起功課,那顧五叔便考校兩人功課考了一晚上,把韓若海考得滿身滿頭是汗,等到跟著顧簡思回房,明明一肚子問題要問,只是實在又興奮又疲憊,洗漱之后,來還想秉燭夜談,結果屁股一坐到床上,整個人就靠了下去,眼睛一閉,醒來已是天光大亮,早過了辰時。
韓若海心中大急,連忙要去叫醒顧簡思,然而手一拍,另一半床榻上空蕩蕩的,哪里有人。
倒是有個人在門口守著,問道:“公子醒了?”
韓若海聽那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對面竟是站了個韓家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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