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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無措

  且說這一處許繼宗躊躇滿志,而另一處,十余里外,就在京城金梁橋街里頭,卻是有幾騎人馬趁著夜色,飛一般奔入巷子深處,在一處院落外頭停了下來。

  幾人翻身下馬,自有一名小廝上前“咚咚咚”地敲起門來。

  雖說京城沒有宵禁,可此時也已是半夜,金梁橋街不是鬧市,不過居民之所而已,正一片寂靜,饒是這小廝盡量放輕了手腳,那聲響依舊顯得十分突兀。

  左近看門的狗兒聽得這里的敲門聲,也跟著嗷叫起來,一時間汪聲四起。

  幸而沒過多久,門里頭便有人應道:“請問是哪一位來客?”

  那小廝還未答話,后頭站著的人已是聽出了應門者的聲音,回道:“韓叔,是我,松香。”

  門登時就“吱呀”一聲打開了條縫,一條臂膀舉著柄燈籠先捅了出來,緊接著,鉆出一個頭來,那頭小心看了外邊一眼,見得確實是家中眼熟的人,這才把門大開了,問道:“怎的到得這樣晚?”

  又轉頭叫道:“小乙,起來去幫你松香哥牽馬!”

  再回頭問道:“可是要叫廚下幫忙弄點吃食?”

  松香一路奔波,實在滿身疲憊,他問了時辰,聽得才過亥時,道了一回謝,將手上韁繩交出去之后,便分派一旁跟著的小廝道:“去內院尋個姐姐問問,看夫人可是歇下了。”

  那小廝應聲正要出門,門房卻道:“且住,不消去問了,夫人不在府上,已是南下潭州了!”

  松香心中還在惦記著一會要如何去回復此泉州行探聽到的各色消息,一只腳正踏得出去,差點沒能踩穩,驚得一個趔趄,勉強扶住了門框,失聲問道:“什么?夫人去哪了?”

  那門房特把門關了,這才小聲答道:“南邊傳了消息,說交趾圍了邕州,因官人正在里頭,夫人便帶著人,前個月就去了潭州。”

  松香聽得對方如是說,一時竟是不曉得如何反應,半晌才問道:“家中留了誰當事?”

  那門房便道:“廖管事一家睡在二門。”

  松香顧不得旁的,連忙整整衣衫,匆匆去得二門。

  廖管事早聽得消息迎了出來,見得松香,也是有些懵,被追著問了許多問題,偏他也只是被打發留在此處,并不曉得多少內情,只好撿著自己知道的答了。

  “…自去了地方,只有兩回送信過來,都是送去的柳府,跑腿的回來住得一晚上,一回說夫人在潭州,一回在郴州,卻是并不知道此時又在哪一處…”

  松香聽了半日,沒聽到同自己有關的,忙又問道:“夫人可有什么話交代我?”

  廖管事搖頭道:“夫人自洛陽去的潭州,連東西都是下頭人回來幫著取的,只交代我把封丘門的那一處宅子押出去換了質錢叫人送去潭州,又讓在京城里頭好好管著產業,謹守門戶,莫要滋事,并沒有其余的話。”

  松香日夜兼程回京,雖是偶爾聽到一兩耳朵廣南有變,交趾叩邊的消息,卻是從未覺得這事情有如此嚴重,更未想過同自己主家有什么關系。

  在他看來,自家官人只是去做隨軍轉運,再如何打仗,也只是在前頭打,斷沒有打到后方的道理,眼下乍然聽聞這等形勢,竟是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松香雖讀過書、識得字,跟著顧延章也辦過不少差事,可這般沒有人牽著頭的日子,卻是從來沒有過,眼下一肚子泉州探聽得來的事情要回稟,卻不知道當要如何才好。

  是留在京城,還是跟著追去郴州?

  可誰又知道如今夫人還在不在郴州啊!

  要是追得過去,發現人影俱無,又當如何是好?難道又灰溜溜回來?

  可要是不追得過去,傻乎乎、慫兮兮地留在京城,有那一日叫官人以為是自己不好好當差,不會主動憂心夫人安危,只曉得躲在這一處偷懶,將來哪里還能得什么重用!說不定當真會隨了名字,被遣去擦那幾根早落了灰的琴弦…

  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無措間,他卻是忽然覺得額頭一熱,仿佛什么東西從天上滴了下來。

  ——難道是下雨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抹,卻聽得對面廖管事急急叫道:“啊,快莫要亂動!你怎的站在此處!”

  一面說,一面就著他的手把人拉開了幾步,又回頭叫道:“小四!快給你松香哥拿幾張草屑紙出來!”

  松香這才察覺的不對,抬頭一看,卻見屋檐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竹籠子,因吊得高,當中也沒發出大動靜,自己竟是未曾留意到。

  正正就在自己剛剛站著的那一圈地方頂上。

  那竹籠子看起來十分眼熟——果然是從前掛在夫人屋外,裝著兩只又肥又白鳥兒的那一個!

  他整個人頓時就有些不太好了,等到草屑紙送得來,往額頭上一抹,立時就擦下來灰灰白白的一灘,當中還混著水,雖是不大的一團,那味道、樣子俱是十分糟糕,叫人心都蔫了。

  松香千里奔赴,來回奔波,自以為辦了一回好差,卻是萬萬想不到,回來時迎接自己的不是夫人的褒獎,不是廚下嬸子的熱湯熱飯,不是院中仆婦們的溫言關懷,竟是這一泡鳥屎!

  廖管事也有些訕訕,道:“夫人吩咐下頭人好生照料這兩只,我那渾家只怕這兩個寶在里頭夜間無人看顧,便搬到外頭…誰曾想…”

  又道:“往日并不會這樣,看了人,從來是躲開的…怕是此時見天黑了,睡著了才在此亂來。”

  松香自然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去說什么,又不能怪廖管事,更不能怪蠢畜生,哪怕心中已是嘔出血來,面上還要說無事。

  他轉頭出了院子,行至一半,忍不住回頭遠遠瞪了一眼那兩只看不清的東西,十分不舒服地回了屋中,把臉足足洗了五六回,又拿皂塊來搓了好幾次,猶似能聞到那味道一般。

  他在府上等了兩日,再干等不下去,算著從前拿的盤纏還剩下不少,便帶上原先那兩個小廝,壯著膽子往郴州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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