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知道秋露是個醒目的,既是閉口不言,必有原因,是以也不去問話,只同柳沐禾二人進了內廂房。
自顧延章去了廣南,她索性搬了半架子常用的書過來,又把內間重新布置了,此刻柳沐禾一踏進門,先見得正正對面就是兩豎頂天立地的大書架,上頭整整齊齊排著十幾行由高到低的書,一旁擺著一架小木梯子,隔壁是幾個大圓肚子的陶瓶,足有半人高,里頭插著不少畫軸。
再往右則是見得一架子垂墜而下的蔓藤,明明是大秋天,這藤蔓卻綠得嫩嫩的,同尋常葉子的老綠色不一樣,看上去同二三月的那一尖春意般,繞在人心頭打轉。
屋子里書架、陶瓶、藤蔓各占一角,又有木梯放在一邊,錯落有致,每一件擺的地方都恰到好處,既不稀疏,也不局促,仿佛它們生來就當這樣擺一般。
柳沐禾站著看了一會,實在是覺得這屋子的陳設舒服,又極喜歡那一叢綠,忍不住指著那蔓藤問道:“這是什么?”
季清菱循著她的手望過去,笑道:“從前在贛州,出門踏青的時候偶然在路上遇得的野藤子,也不曉得叫什么,我見它綠得好看,便挖了一兩捧回家,不想這兩年竟是長得這樣多出來,如今更是竄得越發的囂張了。”
又道:“柳姐姐若是喜歡,分一盆子給你帶回家種?這東西不用怎生打理,想起來的時候澆點水就好。”
柳沐禾一面看,卻是搖了搖頭,道:“還是養在你這一處罷,我時不時過來瞧瞧算了,本是貪這份野趣,到了我那就半點不剩了,估摸著要被她們剪枝剪得整齊呆板。”
又笑道:“我小時候同姊妹們去園中摘花剪梅插瓶,也在屋中養花,總覺得伴著花香最雅致,看了你這一處,才覺得只幾根藤子葉子,一樣也是別致的,并不差到哪里去。”
季清菱一面招呼她坐下,一面也道:“花剪了枝插著也好看,只我實在懶得費那神氣,有時候花香濃了,又嗆鼻子,便是淺了,一時聞得到,一時聞不到,總記掛著,還會分心——也是難得遇到喜歡的香氣,桂花又太濃,梅花又太淺,似有似無的,倒不如養點野草野藤,圖個新鮮好玩,也不用管。”
說著也不要小丫頭動手,親自給柳沐禾斟茶。
柳沐禾喝著茶,就著外頭的雨聲、雨鏈上雨水自蓮花間逐朵下落的嘩啦聲,并兩只蠢鳥嘰嘰喳喳的叫聲,明明天地間已是烏壓壓一片黑云,連半點景色也看不到,又兼那風雨飄搖,大雨傾盆的,可不知為甚,卻是覺得這日子過得竟是比從前天氣晴朗、自己一個人在家中時,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一時之間,她再沒有像今日這般意識到了“日子是人過出來的”這句話。
又想起當日祖母勸的那一些,回憶起她是如何拿清菱來同自己相較,從前總是好似懂了,卻不如今日終于如同醍醐灌頂一般。
柳沐禾捧著杯子出了一會神,嘆道:“我原還想顧五去了廣南,你一人在家,難免寂寞,此時看來,他便是不在,你這日子也有滋有味的。”
又道:“上回我還同祖母說,若是當日你們早早圓了房,好歹有了個孩子,如今陪著身邊,你也有個寄托…”
季清菱直笑,道:“我寄托太多啦,不缺一個小娃娃!”又道,“柳姐姐,不瞞你說,我覺得自己都沒長大呢,將來若是有了子嗣,怕還不如五哥會照管。”
說著,腦子里頭不由自主地便閃過了顧延章素日中的行事做派。
若是當真有了寶寶,他那樣細致精心,從前照料自己便是從頭打點到腳,看顧一個小孩子,估計也是不在話下罷。
五哥也能文也能武,等得了寶寶,啟蒙也不用找先生了,按他素日性子,若是生個女兒還好,如果生得一個男孩,也許小小年紀,就要被這樣一個爹管束,想來都有些可憐巴巴的。
季清菱想得走了神,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只覺得實在有些想念自家那一個,也不曉得他甚時才能回來,在廣南那一處平叛又進行得如何了。
柳沐禾聽得她這般說,卻只是拿眼睛瞄了一下季清菱的胸前,半開玩笑半認同地道:“確實沒怎么長大…”
她的眼神、動作,再加上那口吻,著實是話中有話,季清菱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看見柳沐禾笑得隱晦,登時就動了,臉上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只把手伸出去掐柳沐禾的腰,口中喝道:“我叫你仗著自家有就來同我胡說!”
兩人笑鬧做一團,同從前都未出嫁時一般的歡樂。
等到重新歸坐,柳沐禾便嘆道:“從前在薊縣也有不少同齡的友人,如今泰半都嫁了人,前一陣子偶然見得一個舊人,聽她說了不說從前人的事,實在覺得世事難料。”
又問道:“清菱,你說便是夫妻二人再好,將來若是沒有子嗣,夫家要納妾,咱們身為女子,又能如何?”
季清菱想了想,道:“其實還是要選人。”
又道:“從前我大嫂嫂也是進門好幾年都無出,她家中不放心,便自家送了幾個妾過來,想要代女生子…”
柳沐禾聽得一愣,忙問道:“后來呢?”
季清菱笑道:“后來被我長兄全數送走啦!”
柳沐禾眼睛都瞪大了,半晌才道:“你長兄…實是天下難得的君子。”
季清菱瞇著眼睛笑,道:“你卻是錯了,我爹是個好爹,我娘也是個好娘,兄長自然都是難得的君子,只我那嫂嫂,也是難得的女子,你信不信,若是當日我長兄敢收了,掉轉過頭,我嫂嫂便有手段叫他后悔!”
她只略略提了兩句,便沒有再往下說,只岔開話題同柳沐禾聊旁的去了。
世上的人千千萬,什么樣的都有,有得選的時候千萬要認真選,不要等到選定了,再來哭,如果不幸自家沒得選,便要想辦法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