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外的熙攘繁華,在此刻的沈羲看來,都帶著幾分血腥味了。
“…韓家二老爺與大老爺年歲差得遠,故而二房的小姐公子比起韓閣老來年紀也要小上許多。姑太太的子女也就更小了。”
老嫗說到這里,見她已有些心不在焉,便就將整個花籃遞了過來:“奴家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這籃子是自己編的,不值錢,給小姐裝著花兒回去罷!”
沈羲點頭:“耽誤您了。”
老嫗連聲道著客氣,起身便要下車。
沈羲這里正待要再掏幾個銅板給她,卻突然間一陣顛簸,車身晃動得桌上的茶壺都差點滑下地來!
緊接著有粗大的嗓門在車下喝斥:“快讓開快讓開!趕緊的全都給我們讓開!車里有沒有人?有人的都出來!”
老嫗沒站穩,一個退身又跌回凳子上。
沈羲一面扶著她一面掀簾看去,只見車下幾個護衛模樣的人正提著劍驅趕著胡同里的人。
而車下則還站著兩個橫眉怒目地望著車夫。
遠處的角門此時已經打開了,門下站著許多著一色湖青色服飾的侍女,而門內還有馬匹車轎在聚集。
“這是老夫人跟前的人,這是老夫人要出門了!”
老嫗帶著些惶恐地指著門口說道:“小姐若是還不急著走,最好也下去罷!老夫人但凡出門,門前總是要清場的,車廂里也不許藏人。這是規矩!”
她說完則像是完全不由自主似的,已經忙不迭地先躬腰下了去。
車門大開,車里的沈羲頓時落在護衛們眼里。
車夫趕忙跳下車,沈羲只好起身走下去,順手也將花籃給拎了出來。
她不慣與陌生人挨得太近,這里人多,沒有個東西在身前隔著,她不舒服。
元貝追上來,驚慌地走到她身邊站定。
“都好好地呆著,不許亂動!”護衛們呼喝完,又趾高氣昂地去向了別處。
人群都擠到一處,有些騷亂。
而車夫則早就跑到一旁涼快去了,哪里還顧得上在意自己府里的二小姐還在人群里擠著!
沈羲望著不遠處的門口,目光泛冷。
這時候門前瞬間被清空出一條大道,而門口除了侍女們,又多出七八名身手矯健的護衛。
然后門內出來一頂軟轎,隨后緊跟著幾輛馬車,馬車在門下停了停,等侍女們依次登上之后,又有兩名錦衣男子駕馬出了來。
這兩名男子,竟然都長著一雙肖似溫嬋的丹鳳眼!
這定是韓家的少爺們了…
她溫嬋倒是規矩大,出個門不單只是要發動護衛清場,還前呼后擁地這般興師動眾!
這想必是因為當年在殺她張盈的時候,就是處心積慮用的在馬車里藏人的招數,導致心里有鬼消不掉,所以才這般謹慎的罷?
她心里冷笑,混在人群里冷眼旁觀。
耳畔傳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聲:“聽說是去劉閣老府上赴宴,劉夫人一大早就派人過來接的!”
“劉夫人做壽,沒想到能請動老夫人前去!”
沈羲挎著花籃站著,眼前的繁華刺得人眼疼。
從前的張府,門前街景比這還要熱鬧,但如今能動轍引起路人咂舌的,卻是大周的韓家了。
“哪里來的小雜種!竟敢在爺的眼皮底下搶東西!給我打!”
正在思緒紛飛之間,耳邊突然傳來的一聲怒斥將她倏地拉回現實。
只見她出神的當口,周圍的人群竟然又已經散開了,但是又重新在面前圍成了一個圈。
人圈中央有一個身穿錦衣的男子正在指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怒罵,身旁兩個隨從聽到他示下,立時抬腳往少年身上踹來。
“打人的是韓家的人!”
元貝緊緊拉著她手臂,傳達著從身旁路人的議論里聽到的訊息。
沈羲再看向他們,只見這頤指氣使的男子作著管事打扮,眉眼里全是戾氣。
而被打的少年衣衫襤褸,身上污臟不堪,挨打的時候并不吭聲,口里叼著個臟兮兮的饅頭不放,但同時屈起身子,以盤著的四肢護著軀干。
沈羲皺了眉頭,心有不忍。
但她如今自顧尚且不暇,又哪里能做得起這種路見不平之事?
她拉著元貝的手轉身,準備走出人群去尋車夫。
耳旁卻突然傳來路人的一句:“…也怪這小子投錯了胎,偏生他娘是赫連人!”
赫連人…
他是赫連女子的后人?
沈羲驀地回頭,心底漸漸有熱血流向四肢。
少年骯臟的表面下眉目清秀,個子不矮,但是骨架卻較纖細,的確有些赫連族人的特征!
雖然說前幾百年各族保持通婚,絕大多數人光憑血統和體型上已經區分不了什么了。
可是張家一家包括張盈全都是純正的赫連血統,家中每個人都還保持著赫連人的獨特血色與特有的纖細骨胳,眼下看到這少年,沈羲心里莫名勾起幾分觸動來。
“小畜牲!你吐不吐?不吐老子就打到你吐為止!”
韓家的管事仍然在打罵著少年。
周圍路人有笑著叫好的,有嘖嘖惋惜的,卻沒有一個人出面勸說。
少年倔強地不吭聲也不掙扎,只將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當對上沈羲的目光,他停留了有半刻。
但轉而,踹在他臉上的一只腳便又強行將他這目光挪了開。
沈羲略頓,握著籃子的雙手忽然一緊。
她看看四下,然后挎著籃子又擠回人群。
在一片嘖嘖聲里,她擠到起哄起得聲音最大的那人旁邊,借著籃子遮掩,咬咬牙,伸出手去,掐了把他身前婦人的屁股!
婦人身形碩大,滿臉橫肉,原本跟同伴磕著瓜子看熱鬧看得挺起勁,這時候突然轉過身來,瞪眼望了面前半晌,然后沖離她最近的那吆喝得起勁的男人迎面就是兩巴掌:“老雜毛!竟敢吃老娘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