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辭職的時候請不要和我談心
會議開了有兩個多小時才結束。
大家陸續離開會議室，李昂也回到了自己的隔間，把電腦上之前保存好的文檔打打印了出來，然后向著經理辦公室走去。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里面傳來柳主管的聲音：“進來。”
李昂打開門直接走了進去。
“噢，李昂啊，有什么事么？”柳主管里拿著一個杯子和一小袋咖啡，正在飲水機邊接水，他抬起頭來，看了李昂一眼，問道。
李昂把剛剛打印好的紙放到了辦公桌上，開口道：“柳主管，這是我的辭職報告，我想辭職。”
“辭職？為什么？”柳主管一愣，不解的問道。
李昂是他手下的老員工，在公司干了也有好些年了，工作一向勤勤懇懇，平日里也十分低調，表現很是普通，這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辭職呢？難道是買彩票中大獎了不成？
柳主管帶著疑惑接著問道：“是有其他公司挖你？”
“沒有，沒有。”李昂連連擺手，然后解釋道：“我只是覺得有些累，有些厭倦了，想休息一段時間，然后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累？怎么，上個月連續加班累著了？”柳主管拿著杯子回到座位上坐下，一邊用勺子攪拌，一邊道：“哎，你也知道，現在的游戲市場，看上去火熱，好像大家都有飯吃，但暗地里的競爭非常的激烈！慢上一步，那就是步步慢，就要落后！就要挨打！為了效益，加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再說了，公司不是給大家發了加班費了么，還有獎金呢。”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看辭職就算了，這樣，你不是還有一天年休沒用么？我今天也放你的假，讓你連休四天，周一再來上班，想去旅個游，辦個事之類的，也可以用這個時間辦了。你一向都干得不錯，以前的策劃案我都看過，還是很有想法的，公司也很看好你的，沒必要辭職嘛。”
“不，不是嫌加班辛苦，我是想去做自己的事情。”李昂認真道。
“你這是要自己創業？”柳主管來了興趣，放下了手上的勺子。
“是的。”李昂確認道。
“創業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啊…”柳主管喝了一口咖啡：“當然，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想創業賺大錢公司也不能攔著。但我覺著吧，你還是要好好考慮考慮，不要一時沖動。創業能賺大錢不假，但你也不能只看到那些成功的例子，失敗的例子也很多啊，創業的風險還是有的嘛。”
又喝了一口，他接著道：“我給你舉個例子，運營部的周綱周部長，他來我們公司之前就是自己創業當老板的，和他哥哥合伙開了家保健品廠，他哥哥負責生產，他負責營銷，但之后呢？保健品行業競爭太激烈，赤裸裸的紅海市場，沒干幾年廠子就破產倒閉了，兩人欠了一屁股債。他哥哥跑路去了東南亞，周部長也不得不賣掉了老家的房子還債，老婆都跟他離了婚。你說，這樣的創業有意思么？”
柳主管把杯子放下，繼續道：“我們公司雖然比不上企鵝，養豬場這樣的大公司，但在其他游戲公司里已經算是不錯了，待遇福利至少也是算中上吧。賺大錢說不上，但讓你在鵬城買房安家，扎下根來，還是可以的嘛。對了，上一次周部長的婚禮你去了么？”
“去了。”李昂點了點頭，送出去五百塊錢的禮金，不去大吃一頓豈不是虧了？
“那你說，人家一個剛畢業的漂亮女大學生，為什么愿意嫁給周部長這么一個三十多歲的，還帶著個拖油瓶的老男人？”柳主管問道。
“因為真愛？”李昂語氣不太肯定。
“屁的真愛！”柳主管聲音猛的高了一個八度：“是因為周部長能賺錢！能在鵬城買房！能讓一家人在鵬城安家立足！人家年輕漂亮有文化，又見識到了大城市的繁華，難道還愿意回她那個窮山惡水的湘西老家？一畢業，還不得想方設法留下來？我記得你也是農村出來的吧？你就不想在鵬城買房安定下來？這萬一要是創業失敗了…”
“您說的我都明白，但是我是真的想清楚了，已經下定決心了。”李昂打斷他的勸說，但語氣很輕，保持著一定的尊重。畢竟柳主管平日里待大家都不錯，算是個好領導：“我離開后的工作可以交給新來的小王，就是王瑋，他來公司也差不多快一年了，一直是我在帶他。他對策劃部的工作已經很熟悉了，平日里干活也很勤快，我的工作他完全可以勝任。”
“這樣啊…”柳主管又喝了一口咖啡：“那介意告訴我你以后打算做什么么？”
“我打算去做獨立游戲。”李昂沒有隱瞞，直言相告。
“獨立游戲？單機？”柳主管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問道。
“是的。”李昂確認道。
“哎，叫我怎么說你呢。你也算業內人士了，你知道的，單機游戲這種東西可不好做啊。”柳主管勸道：“現在最賺錢的還是網游！網絡游戲！最火熱的是手機端，移動端，其次是電腦端和網頁端，做單機雖然名聲好一點，可賺不到什么錢的啊。”
“可是…”李昂張了張嘴正想反駁，卻被柳主管打斷了。
“沒有什么可是！”他將杯子里的咖啡一飲而盡，放下了杯子，口沫飛濺道：“如果你創業做別的，那我代表公司祝福你！我有什么幫得上忙的，也盡可以說。但你要做單機游戲，作為一個過來人，我就不得不勸你一次了。嗯…你知道神箭工作室么？”
“神箭工作室？”李昂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但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
“那始皇帝這款游戲你有沒有玩過？”柳主管接著問道。
“噢，玩過，玩過。”李昂一下子想了起來，這神箭工作室不就是始皇帝的開發商么，連忙道：“始皇帝嘛，我當然玩過，這可是當年的國產單機中的經典之作啊。”
“那你玩的是正版還是盜版？”柳主管臉上似笑非笑。
“這個…”李昂一時有些語塞，他當初玩是是網絡上下載的，所謂的免安裝硬盤版游戲，這毫無疑問是盜版。
“是盜版吧。這樣，給你講個我過去的故事吧…”柳主管語氣有些消沉，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煙，又抽出了一支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后：“那差不多是十八年前了，當年我和你一樣是個毛頭小伙，一個人去滬市闖蕩，正好碰上當時神箭工作室招人。當時也是年輕無知啊，覺得自己正好會編程，有點技術，又喜歡打游戲，就加入了進去。”
他吐了個煙圈：“那時候的工作環境和現在可比不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們神箭工作室是開在一套三居室里。工作室里最多的時候擠了有十六個人，十六個大老爺們，大夏天的，光著膀子在那里碼代碼，電風扇吹過來全都是熱風，整個屋里都是又悶又熱。那時候研發資金緊張，為了省錢，別說肉了，連泡面都吃不起，大家吃的是最便宜的散裝大米，冬天喝粥，夏天開水泡飯，五毛錢一包的榨菜都要分三天吃…”
柳主管又深深的吸了口煙：“但那時候大家都是快樂的，大家全都是滿腔的熱血，心里都憋著一股氣！我們要證明！我們華國人也能做出世界一流的電腦游戲！但開發一直磕磕碰碰，不太順利，資金少，技術難度大…全工作室技術最好的是大牛哥，他拒絕了去海外深造的機會，領著大家沒日沒夜的干…工作室老板是張昊張總，為了把游戲做出來，一天到晚出去跑資金，親朋好友都借遍了…之后因為2D游戲跟不上形勢了，還推倒了原來的開發計劃改做3D，大半年的努力就這么白費了…”
煙蒂被摁在了煙灰缸里：“但不管怎么樣，兩年多，近三年的時間，終于，始皇帝完成了！我們可以驕傲的說，始皇帝無論是可玩性，畫面品質還是其他什么方面，都絕對不輸于當時世界上的任何一款游戲！和當時國外那些大公司的經典大作相比都絲毫不差！”
柳主管一臉的悲戚：“當時大家多開心啊，張總賣掉了房子，籌了錢把游戲盤刻了出來。然后大家一起去跑渠道，跑銷售。我們算過，只要賣掉十五萬套，我們前期的投資就都能收回來，二十萬套就能盈利，三十萬套就能支持我們繼續開發始皇帝2或者其他游戲。大家當時都很樂觀，因為像這樣品質的游戲，在國外輕輕松松就能賣掉五十萬份以上！一百萬份都不一定…但你知道最后結果怎么樣？”
“怎么樣？”李昂隱隱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咽了口口水。
“游戲發售的第二天盜版盤就出來了，五塊，十塊的到處賣。我們那些擺在柜臺里的，69元一套的正版最后一共只賣掉了八千套！然而更諷刺的是，這八千套里，大陸發售的簡體版只占三千套！而香江，香山澳，寶島那邊代理的繁體版卻足足賣掉了五千套！”柳主管的語氣似憤怒，似悲哀：“后面你也知道了，神箭工作室破產解散，張總南下經商，現在是星空娛樂老總，大牛哥出國，現在在米粒堅的谷狗公司當高級技術總監，其他人也是各奔東西，你說，這是不是諷刺？”
“可是，可是現在環境不一樣了嘛。”李昂勉強辯解道：“現在大家的正版意識已經提高了，而且各項渠道也已經正規化了。”
“是，現在環境是好了一些，但那又怎么樣呢？現在獨立游戲，單機游戲還是小眾！連網游玩家的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都沒有！一樣賺不到錢的。”柳主管繼續道：“我給你分析一下！現在最火的那款國產單機游戲，叫伏魔記是吧。它上了G胖的斯迪姆，又做了手機版，兩個版本加起來，一年的時間賣掉了一百萬份，口碑也很好，算是國產單機游戲里的佼佼者了。”
他攤開手：“但那又怎么樣呢？它到底也就是個小制作，售價不過38元一份，賣掉一百萬份，也不過是3800萬！扣掉宣傳費，渠道費，拿到手能有2000萬就頂天了！但它開發了多長時間？也將近三年！加上發售的這一年，用四年的時間賺2000萬多么？這還是沒算研發費用和人工費用的！”
頓了頓，他接著道：“而我們公司新出的這款殺城戰神（手游版），屬于電腦端原作往手機端的移植，整個開發時間不過兩個半月，它現在一個月的流水就超過2800萬！凈利潤就是1400萬！一個一年500萬，一個一個月1400萬，這之間的差距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所謂游戲的月流水，指的是這款游戲在各個平臺上一個月的銷售總額。一般來講，一款手機端游戲，游戲公司能夠從各家渠道商那里獲得的收入相當于游戲月流水的七成，再去掉研發，維護，宣傳等費用，凈利潤一般為月流水的四成到五成左右。
柳主管把辭職信推了回來，最后道：“今天我和你說了這么多，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想清楚再辭職也不晚。這樣，我放你的假，你先回去好好想清楚，如果周一過來還堅持要辭職創業，那我保證不再挽留，好吧。”
“嗯…好的，謝謝柳主管，我會回去好好想清楚的。”看著桌上被推過來的辭職信，想了想，李昂還是接了過來，然后就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