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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八十二節 召見(2)

  當夜,張越在新豐縣衙設宴,為辛慶忌接風洗塵。辛慶忌之叔,鄭國公辛武靈自也在旁作陪。

  除此之外,新豐縣中的‘父老’也受邀出席。

  只是…

  這些所謂的‘父老’,卻無一個是真正的新豐土著!

  幾乎全是永始后,將戶口從天下郡國遷來的豪商大賈!

  沒辦法!

  自張越奪權后,便開始大興工商,而大興工商的同時,自然也少不得在工商之上加征各縣賦稅。

  而這新豐則是少數幾個有政策優惠,可以優減商稅的地方。

  這自然吸引了大批商賈前來落戶、投資。

  而這些過江龍不是一般的猛,不過幾年,新豐土著就紛紛敗逃。

  這使得新豐縣成為了漢室第一個由工商人口和工商收入為主的縣治。

  也令漢室第一個技術學校與第一個商業學校出現在新豐。

  儒生們自然難免碎言碎語,暗地里譏諷嘲笑,給新豐按上了許多外號。

  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銅臭之鄉’的指責。

  不過,這種指責毫無殺傷力,反而擴大了新豐的知名度——銅臭之鄉翻譯一下不就是土豪之鄉?

  所以,新豐人的壕是出了名的。

  金車銀鞍,只是新豐普通家庭的出行標準。

  用杜仲膠為車輪,以鯨皮為頂,精鋼為骨,用汗血馬為牽引的馬車,才是土豪們的出行座駕。

  而這樣的馬車,每一輛都價值千金!

  而且,存量稀少,全天下加起來,恐怕也就百余輛而已。

  其中一半都在新豐。

  由此可見,新豐之壕,乃是壕無人性!

  而在坐的‘父老’更是壕中之壕!

  每一個的身家,都起碼是五萬萬以上!

  特別是袁家、田家、吳家和趙家,更是雇工以數千,產業遍布各地的大資本家。

  “諸君,請與吾一起為鄭國公與辛校尉賀!”張越舉著酒杯,做出邀請:“為天下、國家賀!”

  眾人紛紛起身,跟著張越一起,對辛武靈與辛慶忌舉杯而賀,然后一飲而盡。

  這讓辛慶忌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因為,如今的漢室,最起碼在關中,這些大賈豪商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手握著無數資金與資源的他們,已經開始涉足了正治。

  雖然還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試探。

  但威力卻盡顯無疑!

  如今,這些大賈豪商,都有了在朝堂和地方上的代言人。

  再非和過去一樣,只是單純的牛羊、粘板上待宰的肥肉。

  而是和士大夫、武臣一樣的統治階級!

  畢竟,沒有人再可以忽視這些人手中掌握的龐大財富、資源。

  尤其是他們手里面的工坊和礦山,產生的巨量產品。

  更無人敢忽視他們工坊、礦場里的雇工——那可是動輒數千甚至近萬的青壯!

  而且是掌握一定技術,擁有一定財富和社會資源的青壯。

  所以,他們的地位,已經比過去的地主、豪強還要高了。

  屬于統治階級團結和拉攏的對象!

  自然社會地位和正治地位,隨之抬高。

  于是,便是卿大夫,也愿意和他們聯姻。

  至于沒節草,眼睛里只有孔方兄的宗室…

  那就更是只要聘禮給足,那就愿意嫁女兒,甚至愿意讓女兒做妾!

  于是,這天下豪商大賈之家,竟紛紛娶到了劉氏宗室甚至帝姬公主!

  有些豪富之家,每到過年祭祖,宗祠里一水的宗室郡主、縣君…

  所以,辛慶忌非常清楚,在他眼前的這些人的能耐——這些可是占據了漢家半壁江山的土豪啊!

  他連忙舉起酒杯回道:“承蒙諸位世叔與丞相抬愛,小子愧不敢當…”

  張越笑瞇瞇的放下酒杯,然后扭頭對辛武靈道:“鄭國公,吾近日新得一寶,愿與公共賞…”

  辛武靈馬上領悟,立刻道:“愿請一觀…”

  于是,這兩位帝國的重臣便起身向眾人告罪一聲,一前一后的離開。

  待張越與辛武靈一走,留下來的辛慶忌,馬上就成為了大漢豪商巨賈們眼中的香餑餑。

  眾人立刻就圍了上來,一個個眼珠子放光,兇狠無比的盯著辛武靈。

  “校尉,身毒之地,吾聞廣大無邊,其人民千萬之巨,不知是否屬實?”

  辛慶忌循聲望去,便看到了一張微胖祥和無害的圓臉,他認得此人,乃是當年跟著丞相在河湟屯田起家的吳貴。

  當年,其只是關中的一個身家不過百萬的商賈,聽說丞相在河湟屯田的事情后,便毅然決然的帶上全副身家,孤注一擲前往河湟。

  于是十年間,竟發達成為漢室有數的大賈。

  其名下的十余家紡織工坊,歲產棉布、毛料五六十萬匹,行銷天下郡國!

  而其從河湟發家,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手底下究竟有多少條人命了——須知,漢家開河湟不過十年而已,高原之上的羌人,便已只剩下了三家,至于氐人?

  漢室堅決不承認曾經存在過一個叫氐的民族。

  不信的人,大可以去高原上問問那些羌族的豪酋!

  而在河西四郡,現在連羌人都不存在了。

  曾經在地圖和史書上存在的大大小小的河羌、渠羌、谷羌等族的寨子里,現在誰和他們說他們是羌人,大抵是走不出其寨墻范圍了。

  在吳貴身后,那十余位帝國顯赫的豪商們,一個個眼珠子都放著兇光,宛如黑暗中的惡狼。

  哪怕辛慶忌這等曾跨越萬里海疆,經歷過無數風浪的武將,也只覺心里發毛,背脊發涼。

  他稍稍遲緩了一下,就答道:“諸公所聞,當是真的!”

  “僅在如今的新江都附近數百里之土,身毒之人,便多達百萬之巨…”

  “其中青壯數十萬!”

  于是,那些帝國豪商們的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了。

  若問如今漢家大賈們最緊張和關心的事情是什么?

  那毋庸置疑,自然是勞動力與原材料這兩個事情了。

  漢法嚴酷,尤其是對漢家臣民在雇工方面,有著種種保護。

  譬如雇工殘疾、死亡,都要補償,更規定了每日工作最多不得超過五個時辰,每月至少要給三日休沐。

  哪里有那夷狄奴婢用的順手?

  既不用賠償,也不用保護,死了最多象征性賠點燒埋錢。

  真真是發家致富,聚斂財富的不二法門。

  奈何,漢室有嚴格規定,在內郡的工坊和礦山,漢人雇工和夷狄奴婢,必須保持一個最低限度的比例。

  特別是工坊之中,涉及技術的部分,更是有著嚴苛規定,不得隨意使用奴婢。

  這是被寫到工商法里的內容與條款,更是被官府盯的很緊的事情。

  倘有違反者,罰款還是輕的,動輒禁絕其產品流通、銷售,甚至抄家才是最狠的!

  所以,這真的是讓人無奈。

  但身毒的發現和傳說,卻成為了漢家大賈豪商們的救命靈丹。

  和其他人的關心點不同。

  身毒的黃金與富饒的物產,在這些人眼里無足輕重。

  反倒是其人口,成為了這些人眼中的寶藏!

  一個千萬級別的人口,意味著,數不清的廉價勞動力,也意味著是一個巨大的產品傾銷地。

  對資本,特別是漢室這些還處于萌芽階段的資本來說,身毒,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抹著蜂蜜的糕點!

  于是,在得到了辛慶忌的肯定回答后,這些人都瘋了!

  “校尉,那身毒之人,您是否可以與吾等仔細說說…”吳貴舔著舌頭,興奮無比的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與西域奴相比,彼輩…可還溫順?”

  在今天的漢家資本眼中,這四夷奴婢,也是分等級的。

  最好用的,自然是漢人奴婢。

  可惜,如今,丞相嚴令禁止蓄漢人為奴,已為奴婢的漢人,也要允許其贖身,且不得設置障礙。

  更立法保護其人身安全與自由。

  所以,一般來說,漢人奴婢,都是養為心腹,作為家族的底蘊和底牌的。

  家生子中的佼佼者和精英,更是會被收為義子,派往各地作坊和礦山坐鎮。

  甚至收錄進宗譜,享有和其他子嗣一般的地位。

  這其次嘛,就是朝鮮婢以及最新涌入市場的扶桑婢…

  溫順、可愛、懂事、服從。

  真真是暖床的不二人選,子嗣們啟蒙教育的必備!

  接著就是匈奴、烏恒奴,這些人是最好的打手和監工,也是最好的背鍋俠。

  出了事情,遇到問題,就推幾個烏恒人和匈奴人出來頂罪——而這些忠心耿耿的家伙,也從不叫自己主人失望,哪怕被嚴刑拷打,嘴巴也嚴的很,甚至甘愿為主人赴死。

  最后就是缺乏忠義與王道教育的生羌奴和西域奴以及扶南、日南郡的生番了。

  只能做些最簡單的工作,只能用他們當成消耗品。

  復雜一點的東西,他們都不懂。

  而且,這些人還會反抗,常常會暴動,搞得老爺們只好忍痛鎮壓,斷然挖坑埋之。

  但漢律嚴格規定,不允許如此。

  是以,這些奴婢的工作場地,乃是在河湟這種貴族、士紳的自留地或者西域類似樓蘭、車師之類的夷狄之所。

  打些擦邊球,做點微不足道的工作。

  辛慶忌輕聲答道:“回稟諸位明公,這身毒人與西域胡人相比,在溫順方面,自是大大超越!”

  他哂笑一聲,自嘲的道:“諸公想必也聽說了吾在新江都的遭遇了…”

  “吾以仁義,不料卻令身毒之人,以為吾欲毀其仁義忠恕之道,壞其上下尊卑之序…”

  “這身毒之人,尤其是其所謂‘不可接觸者’,自甘下賤,自甘墮落,自以為奴…”

  “吾聞,自常太守上任后,選其貴胄,立為豪酋,彼輩自服…”

  “公等若至身毒,或許只消讓一小利于其貴種,便可得數千乃至數萬奴婢,命其開礦、耕作、揀選…”

  辛慶忌的話,聽到大賈們心跳迅速,面紅耳赤,更是紛紛嘖嘖稱奇,有些不敢相信。

  “這身毒竟有這般之人…”吳貴感慨萬千:“吾還以為,只是坊間傳聞,或有偏頗呢!”

  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完全想不到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族群。

  作為奴隸,非但不反抗主人的壓迫,反而會拼死保護主人和維護自己作為奴隸的地位。

  真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那身毒之人的奇特,叫這些見慣了人物的巨賈們,亦是感慨萬千。

  須知,哪怕是再溫順的朝鮮婢、扶桑婢,亦有激怒之時。

  至于那些羌奴、西域胡人,更是常常作亂,殺死監工。

  所以,這些年來,已經漸漸富裕起來的大家,已經不再直接壓迫和剝削那些可憐人了。

  而是將這等可能弄臟了自己雙手的事情,外包給了其他愿意賺這筆錢的人。

  譬如烏孫、樓蘭、莎車等國王室就很愿意為中國君子分憂。

  只是,烏孫等國,到底是夷狄出身,手段太過粗暴簡單,自是奴婢們的消耗速度不斷加快。

  這讓大家伙不得不擔憂起來,將來是否有一天,奴婢資源枯竭。

  就在此時,天降身毒大禮包,真的是解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燃眉之急!

  “除此之外,身毒人可有什么缺點?”有人問道。

  這天下萬民,各有不同。

  像羌人,只要訓練一下,就很善于耕作,而西域胡人中有善耕作的,也有擅放牧的。

  但一到手工業或者需要技術的冶煉業,這些人就行不通了。

  只有類中國的匈奴、烏恒、朝鮮、扶桑或許能用。

  “懶!”辛慶忌嘆了口氣,道:“身毒之地富饒廣大,便是奴婢,所謂‘不可接觸者’,也能以水果、魚蝦果腹…”

  “若無其貴種以皮鞭催之,從早至晚,彼輩都不肯動彈…”

  “哦…”商賈們互相看了看:“還有嗎?”

  “還有就是瘦小、無力、骯臟,且不講規矩…”

  眾人聽著,心里面漸漸有了盤算。

  但,沒有人失望,反而,心中歡喜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今日漢家對四夷各有安排。

  像是工坊、冶煉爐與其他各種被少府定為‘工業’的產業,都禁止出現在內郡以外的地方。

  所以,事實上,身毒也只能是他們的原材料提供地和商品傾銷地。

  既然如此,身毒人的那些缺點,就不是缺點,而是優點了——一個穩定可持續提供原材料,并且可以長期成為商品傾銷市場的龐大國家,難道還不值得浮一大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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