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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一十三節 暗流(2)

  “君候…”楊敞長身再拜:“未知君候,對明日朔望朝之事,有何意見?”

  這才是他來此的真正目的——探聽口風。

  也不需要張越講真話——有些時候,其實謊言能透露更多消息。

  因為謊言需要說服別人,才能達到欺騙的效果。

  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定會暴露許多消息,甚至露出狐貍尾巴。

  張越微微一笑,拿起案幾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輕輕抿了一口,然后道:“國家大事,自是以圣意為尊…”

  “吾不過陛下鷹犬罷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在下的意思…”

  “君候果然忠臣!”楊敞是個聰明人,一聽就聽出了張越話語里的意思——明天的朔望朝,對這位英候而言,其實已經根本不重要了。

  或者換一個說法,明日的朝會,其實只是走過過場而已。

  或許,天子已經有所決斷了。

  而這,是無比珍貴而重要的情報。

  楊敞于是再拜:“既如此,下官便不再叨擾!”

  “令君慢走!”張越端起茶來,對田水道:“替我送送令君!”

  “諾!”

  于是,田水便走上前去,看著楊敞重新戴上斗笠,然后護送著這位御史中丞,走出營帳。

  張越看著這一切,喝著手里的茶,心緒已然放飛。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我那位‘老大哥’,果有幾分伏地魔的英姿啊!”

  楊敞之來,向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也在同時證明他猜測已久的一個猜想——歷史上的巫蠱之禍,霍光、張安世、金日磾、桑弘羊、上官桀還有暴勝之,果然是坐壁上觀,甚至暗地里在推波助瀾。

  而現在,‘老大哥’又想拿他來當槍。

  若在后世,‘老大哥’去玩吃雞,必定是把把伏地魔,次次蹲橋頭。

  真的是陰啊!

  關鍵,他還是玩陽謀的!

  試想,要是換一個人在張越的位置上,只要腦子稍微不靈光一點,恐怕在聽到太子據調京輔都尉的時候就要失了分寸,然后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可惜,張越足夠理智。

  而且,張越還掌握著一個龐大無比的情報網絡!

  這個網絡,依托于新豐工坊的數萬工匠與數千商賈,遍及關中,甚至輻射關東郡國。

  可以將關中地區乃至于關東發生的事情,一一匯總起來。

  由之,使得張越得到的信息與獲取的信息,遠遠超過了當代的任何貴族。

  就像現在,他人雖然在這棘門大營,半步未出。

  當情報卻從新豐,源源不斷的來。

  工匠們的口胡,商賈與其伙計們的閑聊,商品貿易物流的流動情況。

  每一樣都在告訴他現在關中的情況與關中郡縣涌動的暗流。

  就連長安城發生的事情,他也能事無巨細,清清楚楚。

  于是,老大哥的企圖,就像拋媚眼給瞎子看,在張越這里連半點水花都沒有掀起來!

  因為,所有情報都在告訴張越:他已勝券在握!

  雖然現在關中鄉村,雖然謠言四起。

  但那些謠言的殺傷力,其實很弱很弱。

  而且,謠言的散播者們,忘記了一個無比關鍵的因素——他們正在造謠的,不僅僅是一個英候鷹楊將軍罷了。

  他們的謠言,涉及的也不僅僅是遠離普羅大眾生活的權貴。

  而是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與他們的福祉息息相關的東西。

  麥種、粟種、曲轅犁、工坊…

  哪一個不是百姓的命根子?

  哪一個不是農民的飯碗?

  更何況,利益相關方,實在是太多太多!

  麥種、粟種,關乎溫飽,而工坊、曲轅犁等農具,又牽扯無數工匠、大小商賈,更涉及了許多游俠的切身利益——現在關中的游俠們,已經分成了兩股,一股是舊式老游俠,靠著在長安城里給貴族官員當黑手套,而另一股則是新式游俠,他們靠著給工坊當監工,給商賈當保鏢,過的很不錯。

  但現在謠言卻針對了這所有相關的利益方。

  觸及了無數人的根本利益!

  于是,張越都不需要動手,民間鄉亭的相關人等,已經自發的開始辟謠了。

  他們或許難以說服那些被謠言嚇得魂不附體的愚婦愚夫。

  但,鄉亭的基本盤,那些青壯們,卻是可以被說服的。

  而這些謠言的散播,又在無形中,給張越建立了另外一個優勢!

  這個優勢,是看不到,卻實實在在存在的。

  那就是人心!

  須知,尬黑等于洗白。

  謠言也是一樣!

  特別是當謠言明顯沖著是要砸別人飯碗的時候。

  于是,張越僅僅只是派了人去地方上暗示暗示,就將這關中地方鄉亭,特別是京畿范圍百里的鄉亭,變成了一座翻滾沸騰的火山!

  現在,百姓們已經被張越綁架到了他的戰車上!

  有關‘英候若敗,奸臣賊子,就要盡毀曲轅犁、鏟麥苗、粟禾,絕工坊之事’的傳說,在地方鄉亭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偏偏,鄉亭是一個傳統權貴與大臣們視線的死角。

  就像孟氏最初選鄉亭造謠一樣,在地方鄉亭上,限于人民的活動范圍,一般三十里外的人就很難知曉當地發生的種種。

  孟氏當初就是要利用這個視覺盲區,來發動一場忽然襲擊,然后再聲東擊西,企圖將張越拉到他們熟悉的領域,然后再擊敗張越。

  不過,張越沒有上當。

  而現在,張越反將一軍。

  于是,掌握了主動。

  有了這民心民意的支持,在事實上他已立于不敗之地!

  京輔都尉李善也罷,老大哥們也好。

  這些人再如何蹦跶,也終究難逃張越手心。

  于是,已然穩操勝券的張越,自然不可能因為區區一個京輔都尉的可能威脅而動搖。

  張越放下手里的茶杯,凝視著遠方。

  他自是夠理智,也因為掌握著主動權,所以能以一種看戲的態度,看著這場鬧劇。

  然而…

  其他人呢?

  準確的說是,太子劉據以及現在在前臺跳的歡快的那些人呢?

  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于是,他站起身來,數日來第一次走出這營帳,來到棘門大營的軍營校場。

  “宋都尉!”張越召來正在巡視軍營的棘門都尉宋襄,對后者下令:“準備收網罷…先從京畿諸鄉開始!”

  他從懷里掏出天子給的虎符:“以吾之令,北軍甲、乙、丙、丁四校尉,分從長安東西南北,各安其職,設立關卡,緝捕造謠生事,妄圖擾亂社稷大政之賊!”

  “務必不可放過一個!”

  “此外,再以吾之令,令函谷關守尉,自今日起,關閉關塞,為朔望朝期間,關中治安做好切實的準備工作!”

  這就是打著天子的旗號,來行甕中捉鱉之事了。

  第一個落網的,就是孟氏!

  他要將這個造謠百年,禍害無窮的家族,連根拔起,徹底誅絕!

  同時,也是拿孟氏,殺雞給猴看。

  這是警告,也是震懾,更是一盤冷水。

  目的是要讓太子據方面清醒清醒,不要被人拿去當槍使了。

  張越相信,劉據會懂他的意思的——只要他展示肌肉,那么劉據只要不蠢,就該明白這一次他沒有贏的可能了!

  于是,隨著張越一聲令下,封閉數日的棘門大營,營門忽然敞開。

  屯于此地的五千北軍精銳,旋即轟隆隆的踏出兵營。

  在當天下午,北軍便完成了封鎖長安京畿范圍三百里的工作。

  所有的道路、橋梁,都被全副武裝的北軍衛士設下關卡。

  所有進出人等,皆需要通過這天羅地網一般的關卡。

  而在同時,北軍士兵們,以隊為單位,進入長安京畿鄉亭。

  然后,按圖索驥,開始抓人。

  一個個在過去數日,在這些鄉亭,散播著‘曲轅犁有邪異’‘新豐麥粟食之有病’的謠言的游俠、地痞無賴們,被定點抓捕。

  然后,當場公審。

  這些家伙,哪里有膽子在軍隊面前死撐?

  當即就全數招供,將自己受雇長安某某,交了保證金后來這些鄉亭散播謠言的事實全部供述了出來。

  張越聞之,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玩?”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這孟家的騷操作,讓他想起了后世網絡上的刷單詐騙。

  簡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空手套白狼,怕是都沒有這么騷!

  只是看著這些供詞,張越就差不多猜得到孟氏的操作。

  先吃了權貴們給的雇金,然后又吃這些地痞游俠的保證金。

  吃完原告吃被告!

  關鍵,孟氏還在這中間,搞了一批馬甲。

  那些所謂出面雇傭的長安游俠、名士,就是孟氏的防火墻。

  恐怕,此刻這些人已經逃之夭夭,遠遁千里了。

  換而言之,線索和證據,在這里徹底斷了。

  若是旁人,恐怕只能束手無策,徒之奈何。

  可惜,張越不是旁人!

  他是大漢英候、鷹楊將軍兼衛尉、涼州刺史、居延都尉,奉詔持節都督內外軍國事。

  無論是權力還是地位,都遠遠高于當年的御史大夫張湯。

  而張湯當年可以靠一個‘腹誹’就誅殺掉了大司農顏異。

  今天,張子重作為晚輩,當然可以有樣學樣了。

  “走!”張越穿上甲胄,召集自己的鷹揚親衛騎兵:“隨我入城抓人!”

  北軍的行動,自然是立刻就引起了整個長安城的惶恐。

  特別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五千北軍,散于四方,設卡設障,抓捕著一個個造謠的人。

  而在長安城里,那些心中有鬼的人看來,這毫無疑問的就是‘殺雞駭猴’就是敲山震虎!

  更是赤裸裸的炫耀肌肉,展示拳頭。

  乃是明明白白的告訴長安權貴們:鷹楊將軍從不憚于使用武力!

  只要鷹楊將軍認為有必要!

  那么,他就會毫不猶豫且沒有半分遲疑的使用武力。

  就像今天這樣,僅僅是為了抓捕一些毫無反抗能力,只需要動用衙役,甚至僅僅只需要派幾個家臣去地方上發動民兵就可以當場鎮壓的地痞無賴。

  這位鷹楊將軍卻毫不猶豫的調動了北軍,大動干戈。

  設崗哨于京畿,布羅網于內外。

  以雷霆之勢,犁庭掃穴。

  只是對付些地痞無賴,他便已是如此。

  那么,若是為了‘勤王’或者‘清君側’呢?

  他是不是要發動那屯于長安兩端的長水騎兵與射聲騎兵呢?甚至于,命令河西邊軍入關,撥亂反正,勤王保劉?

  于是,諸王們終于想了起來。

  他們要對付的男人,乃是在雁門、漠南、漠北,殺的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用數以萬計的匈奴人的尸骸,鑄就了自己英候侯爵的鷹楊將軍。

  更是在河湟、居延、西域,能止小兒夜啼,麾下僅僅是織室奴工,就數以萬計,更有著十萬以上的胡人奴隸,為他修橋起路,開荒牧馬的張蚩尤!

  傳說,河湟的每一片粟田麥田下,都埋著一具羌人的骸骨,居延的每一匹毛料上,沾滿了胡人奴婢的血淚。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權貴。

  又豈是能像他們想象中的那樣,會束手就擒,認輸服法之人?

  特么就算是鄉下的村霸,若是博戲輸了,也可能掀掉賭桌,將債主按在地上暴揍一頓,再砍掉他雙手雙腳!

  又何苦是鷹楊將軍那樣的人物?

  于是,上午還志氣高昂,興奮不已的討論著搞垮鷹楊將軍后,如何分配他的權位,怎么瓜分他建立起來的那些好處的諸王們,在下午就像爽打的茄子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于是這些被嚇壞的膽小鬼,一窩蜂的跑去了太子、宮,打著‘參與家宴’的名義,實則是想要去抱那位將來赴宴的太孫大腿,想要搖尾乞憐。

  然而,當他們趕到太子、宮門口時,一個晴天霹靂,當頭炸響。

  鷹楊將軍入城了!

  他帶著他的鷹揚騎兵,從棘門入城。

  隆隆馬蹄聲,震動著整個長安城,讓人心悸、恐懼、害怕、不安。

  沒有人知道,這位鷹楊將軍帶著他的騎兵入城想做什么?

  是來砍人的?

  還是純粹只是入城來嚇嚇人的?

  但有一點,他們知道了——鷹楊將軍真的會砍人!

  而且,在這個方面他不會有半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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