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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零八節 亂局(2)

  “大王,您感覺如何了?”再次給劉髆把脈之后,張越問道。

  “多虧君候…”劉髆咽下嘴里苦澀的藥汁,道:“寡人已經感覺好多了…”

  劉髆的運氣很不錯!

  天子派出去尋藥的官吏,很快就在長安附近的龍首山上找到了關鍵的石蒜。

  而石蒜是中藥中的肺吸蟲病特效藥!

  在這個沒有現代化學藥劑的當今,再也找不到比石蒜更好的肺吸蟲特效藥了。

  其所擁有的止咳、消炎、鎮痛等效果,更大大緩解了劉髆的痛楚,改善了其預后身體。

  只是,石蒜中真正可以滅殺肺吸蟲的成分乃是名叫‘二氫石蒜堿’。

  看名字就知道了,這是一種后世化學科技萃取物。

  在天然石蒜植物中,其含量不說沒有吧,應該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但,劉髆運氣好就好在,這個時代的寄生蟲和病菌一樣,根本沒有接受過后世發達化學藥劑的毒打。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驅蟲藥與抗生素,在如今都具備廣譜效用。

  也就是說,基本上只要是驅蟲藥就能滅殺大部分寄生蟲。

  就和只要是抗生素,就可以消滅大部分病毒一樣。

  而石蒜剛好可以驅蟲。

  故而,在服用了以石蒜為主的藥湯后,劉髆體內的寄生蟲逐漸被殺死。

  同時,石蒜本身的消炎、止咳、鎮痛效果也開始發揮作用,讓他身體漸漸的轉好。

  不過,想要康復?

  卻是極難了!

  雖然張越沒有對劉髆的肺部進行過ct掃描,但也知道,被寄生蟲困擾兩三年的這位昌邑王的肺部,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這意味著,這位昌邑王的壽命將要較常人縮短許多。

  不過,劉髆不知道這些。

  所以,他對張越是千恩萬謝,感激不已。

  “再有三日,就是朔望朝…”劉髆忽然主動問道:“君候可需寡人相助?”

  “多謝大王美意!”張越笑了起來:“不過,區區跳梁小丑,還無須勞動大王!”

  昌邑王劉髆要是下場…

  張越敢保證,現在跳的最歡的人里面,起碼有泰半要縮卵。

  這些人跑了,后患無窮!

  張越可沒有這么多時間,在長安城與這些人打嘴炮。

  若是未來,長安城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想不開,想搗亂,非得讓他回來,那么,他恐怕大半精力都得在這長安與人扯皮了。

  與其將來痛苦,倒不如現在一劍斬滅!

  劉髆聽著,嘆了口氣,道:“君候志向,寡人也略有所聞…”

  “只是,寡人聽說,剛過易折,盛極而衰…君候不能總是這樣…”他輕聲道:“您這樣子,會沒有朋友的…”

  “而沒有朋友的人…”劉髆低聲自語:“冠軍仲景候啊…”

  當年,大司馬冠軍侯霍去病,比眼前這位鷹楊將軍還要飛揚,還要威武,還要傳奇!

  一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氣勢沖天,自信滿滿。

  似乎其馬蹄之前,已無人能阻!

  仙神也不行!

  事實也看上去確實如此!

  然而,轉瞬之間,一代軍神,隕落塞外,死因迄今不明。

  唯一的遺腹子更是死的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作為當事人之一,劉髆是知道一些內幕與秘聞的。

  當年,仇恨大司馬冠軍侯的人,現在同樣在仇恨著這位英候鷹楊將軍!

  甚至,他們恨英候更甚冠軍侯!

  畢竟,冠軍侯只是攔著他們‘立功’,而這位英候可不止攔住了許多人的‘前途’,他還阻斷了無數人的財路,更霸占著讓無數人垂涎欲滴的金礦。

  除此之外,這位英候比起那位冠軍侯,更多了一大群鴻儒名士為敵。

  劉髆已經耳聞了,現在不止是古文學派。

  就是今文學派的許多人,乃至于公羊學派內部的一些人,都在暗地里謀劃著、策劃著要對付,要陷害這位英候。

  因為他們怕!

  怕這位睚眥必報張蚩尤真正的成長起來,成為三朝元老,成為同時擁有國家大將、天子重臣、儒門領袖三重身份于一體的恐怖存在。

  屆時…

  休說古文學派的諸位了,便是今文學派、公羊學派內部的很多人,都要在其光輝下黯淡無光。

  淪為路人甲乙丙丁,成為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在劉髆看來,這位自己的救命恩人,現在面臨的局勢,已經險惡到極致,兇險到極點!

  稍有不慎,恐怕就要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所以,他才忍不住勸說。

  勸這位英候要選擇性的退讓,不要剛強到底。

  可以選擇性的退讓嘛!

  在一些無關大局的地方退步,與一部分人妥協。

  這樣雖然面子難堪了些,但終究可以保全有用之身。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顧念小節?

  張越自然明白劉髆的意思。

  事實上,劉髆不是第一個這樣勸他的人了。

  在劉髆之前,金日磾、董越還有衛皇后都已經勸過他了。

  只是…

  張越嘆了口氣,心道:“難道我就想這樣?”

  “以一人而敵天下?!”

  “我又沒有瘋掉!”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

  特別是在這個險惡的正壇上,在這混亂無序的名利場中。

  他張子重敢和現在的那些人妥協嗎?

  信不信,他前腳與這些人達成協議,后腳就將徹底觸怒那位建章宮的主人!

  因為他是鷹楊將軍!

  手握河西四郡十數萬大軍,更兼著涼州刺史,持節都督內外軍國事的職銜。

  所以,他注定只能做孤臣。

  注定將要舉世皆敵!

  什么時候,要是朝中大臣都和他做朋友了,天下士人都在吹捧他了。

  那么,天子的殺心就會不可抑止的生長。

  不會有君王,愿意看到手握重兵的大將,與朝臣私相授受,更不用說關起門來,切割分配利益了。

  除非他張子重愿意放棄河西的一切,回到長安做一個寓公。

  不然,他這個鷹楊將軍,便注定要與天下為敵!

  沒有敵人,他就要創造敵人。

  更何況,現在的朝局,如今的長安局勢,之所以發展到目前的情況。

  沒有天子的支持與默許,可能嗎?

  既然是那位陛下的安排,他這個鷹楊將軍豈能違逆?

  張越于是嘆道:“大王且安心靜養,外界諸事,莫要掛懷!”

  “至于大王所言…”他嘴角微微翹起,放出嘲諷:“請恕臣直言:鼠輩小兒,國之蠹蟲,還沒有能和臣做朋友,談條件的資格!”

  劉髆聽著,悠悠一嘆,不復再言。

  自然,他和張越主動談這些事情,既是好意,也未嘗沒有受到一些人請托的緣故。

  畢竟,英候鷹楊將軍,手握重兵,威壓天下。

  貿然與這樣的人生死相斗,縱然贏了,恐怕也是慘勝!

  說不定,還可能陰溝里翻船。

  于是,便有某些與昌邑國關系密切的人士,通過種種渠道,求到了劉髆面前。

  請這位昌邑王來做一個中人,來談一筆交易。

  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一來,既避免無謂的爭斗,又能得到利益,簡直完美!

  可惜…

  這位英候,真的人如其名!

  蚩尤,果然是蚩尤!

  但在劉髆身側,幾位侍立在旁的近臣,卻是一下子面色猙獰起來。

  “狂妄!實在是太狂妄了!”

  “汝以為,汝真能一手遮天,為所欲為了?!”

  “必定叫汝好看!”

  “屆時,身死族滅,可萬勿悔恨今日!”

  在這些人看來,他們完全是一片好心,真的是出于好意。

  卻被這英候如此羞辱。

  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火,瞬間吞沒了這些人的心智,于是,他們添油加醋的將張越與劉髆之間的談話,說給了他們身后之人聽。

  “豎子!豎子!豎子!不足與謀!”

  一件精美的青瓷,被人摔在地上,立刻就被摔成了七八塊。

  但這人猶不解氣,抽出佩劍,對著屏風一陣亂砍。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一個年輕人連忙跪下來勸道:“那英候狂妄至斯,乃是自取滅亡,大人何必因此震怒,平白傷了自己身體?”

  “你說得對!”那人收起佩劍,席地而坐:“那豎子前日已然怒了天子,圣眷恐怕都因此淡了幾分…”

  “如今,只消讓天子對其意見與怒火更大幾分…便足以至其死地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站起身來,對那個跪在其面前的年輕人道:“汝且持我印信,去拜見趙王…”

  “邯鄲多壯士,趙王麾下,必有能人異士,甚如豫讓、荊軻者!”

  “大人!”年輕人聽著,嚇了一大跳:“不可啊!那張蚩尤之勇,天下無雙!”

  “旁人不知道,您還不清楚嗎?”

  當年雁門、漠南、漠北之事,旁人或許不知,但自家父親可是當事人之一啊,曾奉天子之詔,往巡于雁門,過武周塞而至鶄澤,然后勒馬弓盧水,觀鷹揚之舊戰場,最后往龍城見虛衍鞮單于而返長安。

  自然是親耳聽到了許多人描述過那位英候的勇武與無敵!

  一人而破百騎,單騎而沖敵陣。

  無可阻擋,無可違逆,無人能敵!

  這就是大漢英候鷹楊將軍在整個雁門、漠南人心里的地位!

  所以,派刺客去刺殺他,純粹是送死!

  甚至,說不定派去的刺客,見到那位英候,就要五體投地,當場跳反了——當世游俠們最崇拜的就是他了!

  “誰說吾要刺殺英候了?”那人仰起頭來,露出自己的面容,若張越在此,馬上就能認出來——正是五官中郎將韓廣德。

  在朝中,這位五官中郎將素來不顯山不露水,對誰都是笑嘻嘻,一副老好人的模樣。

  而他能當這個五官中郎將,靠的不是能力,而是關系——他的父親韓延年是當年漢軍擊南越的英雄韓千秋的遺腹子。

  韓千秋原是濟南國丞相,當年南越叛亂,韓千秋聞之,主動請纓,并親率濟南兩千郡兵,作為漢軍先鋒攻入南越境內。

  可惜卻被南越軍隊包圍,但他率部奮勇作戰,誓死進軍,殺傷、殺死南越將帥無數。

  雖然最終因為寡不敵眾,英勇犧牲。

  但,南越呂嘉叛軍也被他打的膽戰心驚,在隨后的漢軍大舉進攻時,南越軍隊紛紛抱頭鼠竄。

  于是,戰爭結束后,天子聽說了韓千秋的英勇壯舉,大為贊賞,由之追封韓千秋為成安候,命其子延年繼承他的侯國。

  待韓延年長大,天子又將膠東康王之女許配給韓延年為妻。

  這位翁主,深得天子喜愛,更與當時如日中天的李夫人交好,在世之時,常常被詔入宮中,與李夫人作伴。

  有了這個香火情在,哪怕后來韓延年做法失國,但韓家的富貴也依舊不少。

  韓廣德更是因此之故,被天子拜為五官中郎將,成為兩千石的顯貴。

  當然,韓廣德也絕非僅僅靠著父祖余蔭才有的今天。

  事實上,這位五官中郎將在朝中的人緣好的不得了。

  不管是從前的公孫賀父子秉政的時候,還是現在的澎候劉屈氂,乃至于霍光、張安世、金日磾,和他都是朋友。

  韓府晚宴上的座上賓,更俱是朝中兩千石,列侯外戚。

  在交朋友,拉關系和鞏固人脈方面,韓廣德稱得上是朝堂的第一等人物!

  但,現在,這位素來與人為善的五官中郎將卻是咬牙切齒,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狠聲道:“吾兒,為父今日就給汝上一課…”

  “這朝中殺人,從不需要刀劍…”

  “就如要害人,從不需要針對其本人一樣!”

  “有些時候,殺其敵人,比殺他家人至交,更有效果!”

  韓廣德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猶如毒蛇般狠辣:“汝去告訴趙王,請趙王選一二死士,去將那位御史殺了!”

  “叫殺人者,在殺人現場留下一行字…”

  “誹謗英候,污蔑功臣,人人得而誅之!”

  當年,天下知名的大游俠,連大將軍長平侯衛青也要幫忙說情,也為之欣賞的豪俠郭解就是這么死的!

  在兵法上,這叫做死間!

  只要那御史死了,死亡現場又發現了那行字。

  那么,殺人者是誰?鷹楊將軍是否指使?已經無關緊要了。

  天子,朝臣,天下人,都會有一個疑問:鷹楊將軍張子重,是不是已經無人能制?

  今天,能有人為其刺殺御史。

  明天,是不是也有人能幫其刺王殺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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