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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節 太孫駕到(2)

  劉進來的很快,這位大漢太孫,自長安啟程后,經隴西進入北地,然后走回中道轉入河西,大約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時間就進入合黎山區域,然后只用了四天時間,便抵達了居延。

  換而言之,他其實一直在趕路,也就是休息的時候,看了看沿途的風景。

  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二,劉進的車隊抵達黑城塞。

  張越親自率領居延上下四百石以上官吏、校尉以上軍官出城相迎。

  “臣毅恭迎殿下駕臨!”張越趨前一步,長身而拜,在他身后,上百名文武官員緊跟著頓首:“臣等恭迎太孫殿下!”

  劉進走下馬車,看著張越笑了起來:“鷹楊將軍免禮…”又對其他人道:“卿等平身!”

  “殿下遠來,旅途勞頓,臣已在官邸備下酒宴,為殿下接風洗塵…”張越上前道:“還請殿下隨臣等進城歇息!”

  劉進點點頭,便在張越的簇擁下,率眾進入黑城塞中。

  太孫殿下的到來,自是驚動了整個居延。

  黑城塞內外,都擠滿了前來瞻仰太孫的士民百姓。

  西域胡商們,更是紛紛出動,用著各色眼神,觀察著、記錄著。

  特別是那些,有著各方背景的胡商,更是絲毫不敢怠慢。

  “漢太孫此時駕臨,恐怕…”有胡商在心里暗想:“按照漢人的話來說,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恐怕,有人要遭殃倒霉嘍!”

  這些人久與漢家官僚打交道,如何不清楚這個龐大帝國的生態呢?

  在這個國家,上峰的面子與心思,決定了下面人的行事與決心。

  而為了逢迎上官,沒有什么事情是下面的人不敢做的。

  一些在居延來往的比較久的胡商,甚至能記得,從前貳師將軍李廣利在時,每有長安天子使至,那位貳師將軍都要挑起一場邊境摩擦,甚至發動一場戰爭,來向長安證明他的能力與忠心。

  如今,這個國家的三號人物,未來的君主親自駕臨此地。

  這居延的鷹楊將軍蚩尤將軍,豈能讓這位殿下空手回長安?

  不讓他帶點什么紀念品回去?

  故而,胡商中與匈奴關系密切之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趕緊跑出居延,去和匈奴人聯系上,將這個噩耗報告給他們。

  不止胡商們這樣想,黑城塞內外的居延軍民官吏,大部分都已經在心里面有念頭了。

  于是,一個個面紅耳赤,亢奮不已。

  太孫殿下親自駕到?!

  難道不該獻禮嗎?

  那還有什么比一場大捷,更好的禮物呢?!

  于是,在劉進抵達的這一刻,戰爭準備與動員,已經就緒。

  現在開始,張越不需要再動員和號召了。

  有見識有眼力的人,已經開始擦拭甲具,磨礪兵器,喂飽馬匹了。

  而這些人舉動,又帶動著其他所有人,紛紛參與進來,然后這風潮從居延,向著整個河西四郡,特別是邊墻地區蔓延開來。

  不過數日,居延、敦煌、酒泉、張掖等地的郡兵與民兵就已經自動進入了集結備戰狀態。

  而野戰常備軍,則更是全副武裝起來。

  地方官府紛紛開始征集各種戰爭所需的物資,并將這些物資集中起來,連運輸的車馬與民夫也開始準備。

  于是,在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五日后,在事實上來說,河西地區已經進入戰爭狀態。

  開弓已然沒有回頭箭!

  現在,就算張越想不打,都已經不可能了。

  因為戰爭已經無法阻止!

  河西四郡,包括居延在內,四十多個縣,二十余個校尉、都尉部,數以千計的官吏、地方豪強以及剛剛編戶齊民的諸部,都在沒有任何指令和命令的情況下,做了戰爭動員與準備。

  數以萬計的民夫,已經接到了要求服役的命令。

  數以萬計武器,被下發到了郡兵與民兵手中。

  數千輛馬車、牛車以及鹿車,被征調了起來。

  不可計數的箭矢、膠質、醬料、粗布、干糧、肉干,都已經進入了各地官倉隨時準備起運。

  沒辦法,誰叫張越剛剛才殺人立威。

  一口氣以瀆職、貪污、枉法、謀殺等罪名,將數百名與他做對的官僚送進監獄甚至斷頭臺。

  更將兩位太守一位郡尉,送回長安,享受廷尉游的高級服務。

  于是,隨之提拔起大量新人,發掘大批官吏填充空位。

  于是,其他幸免于難者,正是惶恐不安,忐忑不已的時候。

  于是,這兩批人都在知道了太孫殿下駕臨的消息后,自動腦補了一番‘鷹楊將軍必出軍’的想法,邏輯也是非常正確——劉氏愛面子,喜炫耀,自高帝以來從來如此,想當初,高皇帝這種英雄都尚且要與太上皇炫耀: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而當今天子更不得了,他的一生不是在追求面子的路上,便是在炫耀的路上。

  更何況鷹楊將軍張子重還是太孫的近臣心腹,潛邸出身。

  如今,太孫殿下駕臨,鷹楊將軍安能不給殿下攢些面子,好叫殿下回朝后在天子與百官面前大大長臉一番?更在天下人面前,得一個好印象?

  既是如此,鷹楊將軍必然會在不久后出兵西域。

  而屆時,誰若是辦事不利甚至哪怕稍微有些懈怠,以這位將軍的脾氣和習慣,恐怕壞事者就得想好自己該怎么死才能以謝這位將軍,才能避免牽連宗族師長了。

  于是,沒有人敢怠慢,也無人敢有半分遲疑。

  更重要的是,這些官吏,都是些聰明人,都知道這次或許是一個大大的露臉機會,說不定要是做得好,可以搭上太孫殿下,入殿下之眼,從此飛黃騰達!

  故而,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在得到消息后,馬上就開始籌集物資,準備人手,制造各種車輛,平整道路,修葺橋梁。

  其積極性與效率,高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李廣利若在此,恐怕要跳腳罵娘——他從前可從未見過河西地方官府能有這樣的效率與工作態度!

  自然,如此高的效率與積極性,也有壞處!

  那就是,一旦戰爭沒有發生,那么大量的人力物力,便會平白浪費。

  這也就罷了,更關鍵的是,那些為了戰爭而制作的大量物資,譬如醋布、干糧、肉干、膠質、箭矢、弓弦、油料都將無人報銷。

  這會直接導致,整個河西的財政破產。

  相關的官員、軍官,將統統有罪,少不得要給長安一個交代。

  所以,箭已出弦,不可追回!

  而張越這些天,卻一直陪著劉進,在居延塞內視察,巡視農田、渠道、河堤,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

  等他發現時,地方郡縣已然完成了所有程序。

  哪怕他下令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他一時有些苦笑。

  “卿緣何如此?”劉進發現了張越的異常,忍不住問道。

  “也無他事,不過是想起了些剛剛得知的匈奴暴行,為大宛百姓悲傷…”張越嘆了口氣,道:“殿下,您是不知,那匈奴率獸食人,在大宛之中,做了種種暴行之事!”

  于是,張越便添油加醋的將匈奴人在大宛國內的屠城、掠奪、破壞之事,向劉進做了介紹。

  特別是那郁成城大屠殺,更是特意加重色彩。

  劉進聽的,頓時就有些憤怒,道:“孤聞孟子曰: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匈奴是如何做到,連婦孺嬰兒都不放過的?”

  然后,這位殿下便又看著張越,道:“卿為鷹楊將軍,總領內外軍事,緣何不加以阻止呢?”

  “殿下,臣已經盡力了…”張越拜道:“遣使質問,派員監視,令匈奴有所收束,然,大宛遠在數千里之外,臣就算竭盡全力,也是鞭長莫及啊!”

  劉進聽著,眉頭微微皺起,他在長安以及路上,自是聽說過一些大宛戰爭的情況,也知道了一些內情。

  他自是明白,自己的這位大臣,絕非像其本人嘴上說的那么正義。

  只是,他也早非當年的傻白甜了。

  大宛人悲慘?

  若在三年前,他或許會為之真情實感的淚流悲戚。

  但現在嘛…

  口頭譴責一下匈奴人粗鄙野蠻,率獸食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想要讓這位殿下一怒而起,發兵討之?

  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已經知道,戰爭是燒錢的行為。

  而且,想要干預匈奴,沒有幾萬大軍與十幾萬民兵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這可能會花費漢家國庫一到兩年的財政收入。

  天下農民可能會因此增加一倍的負擔!

  而大宛人與他和大漢帝國有什么干系呢?

  一位豪俠,路見不平,慷慨解囊,襄助失地百姓,那是會被人稱道的義行!

  但若這位豪俠,拿出來襄助他人的錢財乃是自家父母妻子的口糧,甚至可能會因此導致自己年邁的父母饑寒交迫,幼小的兒女流離失所,善良的妻子顛沛流離。

  那絕對不會有人稱贊他,他只會被千夫所指,為萬人唾棄!

  故而,劉進只是附和著張越的說辭,道:“匈奴竟殘暴至斯,實孤所不能忍者!卿當遣使再責,使匈奴不敢再行暴虐之行!”

  “殿下圣明!”張越立刻就道:“只是,匈奴夷狄,未必能明白殿下的一片良苦用心,臣擔心若匈奴不能明殿下仁德之意…”

  聽到這里,劉進已經差不多知道張越的意思與態度了。

  這位英候,這位帝國的鷹楊將軍,在向他要開戰的授權!

  只是…

  劉進道:“愛卿可知,國家如今乃是多事之秋…”

  “家父奉詔于雒陽,都治河事務,僅僅一載,開銷二十余萬萬…”

  治河工程,現在已經完成了第一階段,引淮入汴工程在汴河與淮河兩端同時開工。

  僅僅是在今年冬天,就可能會動員二十萬青壯參與。

  太子劉據借此,成功籠絡了河洛、齊楚貴族、地主、世家,收攏大批人才,更得到了無數不得意的今文、古文學派學者投效。

  由之,太子勢力重新成為了國家力量的一極。

  這也是石德與商丘成的取死之道。

  此事,劉進也是在來居延的路上才想清楚的。

  他的祖父,絕不容許有人在其在世時可以威脅到他本人的地位與權力!

  故而,賜死石德,殺商丘成,乃是警告太子——好好治你的河,別妄圖其他!

  但這個事情,劉進不好明說,只好委婉的告訴張越:“此外,祖父大人,已決定在關中全面推行新豐之制,以公考取士用人,命三輔有司,修其渠道,治其水力,興其水車,廣其地,建其制,于是乃命大司農桑弘羊兼司隸校尉,以新豐農稷都尉趙過為治粟都尉,命少府公孫遺全力配合!”

  “國家財政,基本都將投入此事之中!”

  事實上,天子做這個事情,是被太子劉據逼得。

  劉據治河,成績斐然。

  一年圍鑒湖八百里,得良田十萬頃,以此賜無地百姓凡數萬戶,江都百姓號其曰:圣太子。

  于是,便興引淮入汴之事,齊楚、河洛士人、貴族紛紛響應。

  民間已經有人開始將劉據與大禹相提并論了。

  這位大漢太子,由之得民心、士人擁戴。

  齊楚河洛之間,幾乎家家感其恩,戶戶得其利。

  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為天子的當今陛下,被倒逼著只能施恩于民,讓利于民!

  沒辦法,倘若兒子是大禹,那么作為父親的,要不想變成鯀那樣尷尬的背景板,就只能做出些成績。

  這也是現在長安政局復雜的緣故。

  也是劉進出京的緣故——他不想被夾在其中,也不想成為祖孫父子爭斗的旋渦。

  當然,也有另外一個原因——當日,在石渠閣中,太史令司馬遷悄悄的塞給了他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一句話: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而亡。

  劉進當時沉默良久后,將這紙條放入宮燈之中焚燒,然后便直入溫室殿求見天子,請求出巡河西。

  這些事情,劉進不能說出口,張越自也不明白,以為劉進擔心的是財政,便道:“殿下勿憂,自古王師之伐,所過之處,民皆簞食漿壺,非是說說而已…”

  “若匈奴人不識好歹,王師以義伐之,必將得西域諸國義民之助,國家無須耗費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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