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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節 龍、虎、豺

  大宛變局,牽動著西域的神經。

  在漢鷹楊將軍下令廣告西域諸國后,首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商人。

  大批向西的胡商,紛紛開始改走烏孫路線。

  就連從溈水流域過來的康居、月氏、身毒商旅也開始減少自大宛入境的數量。

  曾經繁華的絲綢之路,一夜之間就變得蕭條起來。

  沒辦法,商人是懂得趨利避害的群體。

  在戰爭陰云下,沒有傻子愿意冒著可能被卷入戰爭中的風險,繼續從大宛過境。

  商旅的減少,立刻就被大宛人所察覺。

  畢竟,夏季是絲綢之路最繁榮的季節。

  哪怕是過去,絲路被匈奴人鉗制的時候,每天也能有三到五隊商旅,從蔥嶺以西而來,進入大宛境內。

  他們帶來了黃金、珍寶、奇物還有來自遠方的消息。

  而宛人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準備好絲綢,就可以將這些財富收入囊中。

  畢竟,很少有人愿意繼續冒險深入遠東,去面對可怕危險的匈奴人。

  但在現在,西來的商隊數量,降到了每天兩支。

  至于向西的商旅數量,更是直接跌倒了幾乎零的地步。

  大宛人立刻慌亂了起來。

  因為,上次大宛戰爭期間,也是這樣。

  繁榮的絲路,一夜斷絕。

  然后,漢朝騎兵出現在了邊境,接著就是延綿四年的漫長戰爭。

  大宛人的血與淚,全部流干。

  財富被燃燒,城市被焚毀,神殿被推到,人民被擄走,最終連國王也被殺死帶走。

  在驚慌中,宛王銀蔡命令召集各地鄔堡、城市的軍隊,并擴大兵團。

  大宛人的軍團,與他們的祖先相比,基本沒有太大差別。

  他們沿用了亞歷山大的軍隊組成方式。

  主力是使用長達五米的長矛,并裝備了簡單的可以垮于臂膀上的盾牌的重步兵。

  這些重步兵以方陣的形式進行作戰,其方陣一般是一個十六乘以十六的作戰陣列,希臘人稱之為‘中隊’。

  作戰時,中隊前五排士兵將長矛平持,方陣后方的士兵,則依次向前,于是組成一個在正面幾乎可以說無敵的刺猬陣列,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會讓敵人相當難受。

  但這樣的作戰方陣,面對側翼和后方威脅時,會非常難受。

  所以,亞歷山大時期,馬其頓人對其進行改革。

  在重步兵方陣周圍,增加伴隨騎兵,掩護的槍盾兵、投石兵。

  一般來說,大宛人更習慣每五個中隊,配備一個中隊的騎兵以及相應的槍盾兵、投石兵。

  在大宛戰爭結束后,大宛人淘汰掉了原本的伴隨槍盾兵與投石兵,改為由弓兵中隊與輕步兵中隊來掩護方陣,提供中近距離的火力遮蔽、牽制。

  故而,大宛人一個軍團的作戰兵力,大約是在一千六百人左右。

  其中長矛重步兵為主力,輕騎兵、弓兵與輕步兵作為輔助武力。

  隨著銀蔡的一聲令下,僅僅是在貴山城,大宛王國在數日內就集中了六個軍團以及一個塞人騎兵組成的輕騎兵軍團。

  隨著這些軍隊聚集,銀蔡與他的貴族們,終于有了些安全感。

  這時,來自西域的情報,姍姍來遲。

  “原來只是這樣…”銀蔡看完情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那就沒什么關系了!”

  開除大宛的‘漢朝之臣’身份,并宣布大宛人為敵人?

  這算什么懲罰?

  不過是嘴炮罷了,殺傷力恐怕連小孩子過家家的時候玩的彈弓都不如!

  銀蔡癟了癟嘴唇,笑了起來。

  旋即,他想起了一個事情,當即叫來自己的家臣,對他下令:“馬上派人去召回已經出發的使團,讓他們立刻回來!”

  前往漢朝的使團,可是帶去了足足五萬金幣以及一百匹汗血馬啊!

  宛人吝嗇、小氣、錙銖必爭的性格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在銀蔡看來,既然漢朝都已經宣布他和他的國家‘非漢臣’了,更將之當成敵人看待。

  那么,那些金幣、寶馬就不需要再送過去了。

  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在自己的國民,特別是貴族與公民們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鐵血作風與絕不屈服的男子漢做派,爭取好感,鞏固統治基礎!

  但銀蔡不會知道,在這個時候,在大宛王國的東北方向。

  西域匈奴與烏孫王國的邊境,這天山環繞的盆地草原,后世名為巴里坤草原,如今名為‘疏勒’的地方。

  烏孫昆莫翁歸靡,已率著他的親衛騎兵,抵達了這里。

  遠方,象征著匈奴單于的龍旗,在風中獵獵起舞。

  匈奴人派來迎接他的騎兵,則列著長隊,在草原上迎接。

  “這個勞什子都隆奇單于,真是好大的架子…”在翁歸靡身側,原安糜嘴里絮絮叨叨的說著:“講道理,昆莫您是先昆莫之孫,而先昆莫是匈奴冒頓單于之義子,老上單于之義弟,論輩分,這位都隆奇單于得叫您叔祖父才對!”

  “孫子要見叔祖父,不主動前去拜見也就罷了,昆莫您來了,居然都賴在王帳里…”

  “少說幾句吧!格里當!”翁歸靡坐在特制的吊椅上,滿身肥肉在顛簸中搖晃著,作為昆莫,翁歸靡深知此行的重要性,自是不會叫原安糜口嗨壞事:“再怎么說,都隆奇也是單于!”

  “單于!?”原安糜像聽到了笑話一樣:“什么時候匈奴有五個單于?”

  事到如今,整個世界差不多都知道了,匈奴五單于并立。

  最搞笑的莫過于,其中一個單于還是匈奴的死敵漢朝皇帝所冊立,而那位姑衍單于偏生在匈奴曾經的龍城祖陵即位。

  以至于在法理上,漢朝所冊立的姑衍單于,反而是最有合法性,最符合匈奴傳統的單于。

  于是,別說匈奴人自己了,西域諸國,也都是風中凌亂。

  以至于有識之士,已經明了——無論現在在漠北的那場匈奴單于之爭最終誰能勝出。

  恐怕最大的得益者,都將是漢朝!

  原因很簡單,如今,匈奴五單于并立。

  五方各說各話,各行其事,相互指責對方是偽單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撐犁孤涂。

  于是不知不覺中,漢朝人冊立的姑衍單于哪怕在漠北也有了姓名。

  換而言之,無論最終誰贏了,他都不得不尷尬的面對一個現實——漢朝所冊立的姑衍單于,將與之共享冒頓、老上所打下來的匈奴帝國的基業。

  只要姑衍單于在舊龍城存在一天,漠北的單于就不可能真正的擁有自稱撐犁孤涂的底氣。

  更沒有了代表所有引弓之民的合法性!

  更尷尬的是,在可以預見的長久未來里,假如不發生什么改天換地的意外的話。

  漠北的匈奴人將對那位姑衍單于毫無辦法。

  甚至極有可能不得不捏著鼻子接受后者的存在。

  這個事情,原安糜明白,翁歸靡更清楚!

  “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翁歸靡沉聲道:“格里當,作為狐貍、豺狼,想要吃到肉,就要學會和龍、虎、狼合作!”

  烏孫一國之力,是撬不開大宛人堅固的城防,更砸不開那些拿著長矛堅盾黑發褐目的宛人的軍團的!

  “可是…”原安糜卻很不服氣:“我們何必和匈奴人合作?”

  “非要合作,為什么不找漢朝人?”

  “大不了,我們將從大宛找到的黃金、絲綢、珍寶、美人賣給漢朝人,換取漢朝的甲械兵器…”

  翁歸靡搖搖頭,問道:“格里當,你見過猛虎進食嗎?”

  原安糜愣了愣神,然后點頭道:“當然見過,我還獵殺過好幾頭猛虎呢!昆莫,我的穹廬里的坐墊就是用虎皮的,你不知道?”

  翁歸靡看著自己這個傻弟弟,嘆了口氣,道:“你既見過猛虎進食,那么,格里當,我問你,你見過猛虎什么時候剩過肉?”

  “虎之性,殘且貪,胃口又大的很,一頓便可吃掉大半匹馬…”

  “哪怕是剩下的肉,它也不會丟給豺狼狐貍,而是會拖回去,喂給自己的孩子或者藏起來,作為來日之食!”

  “且,虎的獨占欲極強,控制欲極高,它們不會讓任何進入其視線范圍內的豺狼、狐貍有偷食的可能性…”

  “猛虎況且如此,龍呢?”

  翁歸靡仰著頭,看著那碧藍的天穹,道:“像龍這樣的異獸,若是捕到獵物,可愿留下一丁半點給別人?”

  “怕是連皮帶骨,全都吞了個干干凈凈!”

  “漢,就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啊!”

  “有那么夸張嗎?”原安糜不是很相信的嘟囔著嘴,他總覺得別人把漢朝神化了、夸大了。

  在他看來,漢,再大也就是西域所有王國加起來的水平罷了。

  比匈奴人強,但也未必能強到那里去!

  “就有這么夸張!”翁歸靡嘆道:“去年,小昆莫曾去過漢朝的長安,回來后,我曾問過小昆莫:漢都長安究竟有多大?”

  “你可知,小昆莫怎么回答的?”

  “泥靡怎么說的?”原安糜問道。

  “烏孫全國之眾,進入漢都之中,如溪流之入江河…”

  “而漢都長安,卻非漢最大之城,聞有漢城曰臨淄,口百萬之眾,市井之人,揮汗成雨,舉袂成幕,連衽成帷!”

  “僅僅只是漢之河西四郡,便有人口百萬之眾,有帶甲十余萬之銳士!”

  “控弦之士,不下五萬之眾!”

  “以其一隅之地,足可滅國亡族!”

  “更遑論,如今漢朝河西之帥,乃是那位蚩尤將軍!”

  “你聽說過那位蚩尤將軍沒有?”翁歸靡問著原安糜,后者懵懵懂懂的點頭,道:“有所耳聞,但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匈奴人曾在其手中吃了大虧!”

  “何止大虧!?”翁歸靡低聲道:“若我告訴你,這位蚩尤將軍就是導致如今匈奴內亂,五單于并立的元兇呢?”

  “啊…”原安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原本也不敢相信…”翁歸靡嘆著氣,道:“但卻不得不信啊!”

  “中國之地,果真人杰地靈,英雄輩出之所!”

  “漢之驃騎將軍,縱橫天下不過三十余年,便又有新人乘勢而起,一戰封神!”

  “你可知,就是這位蚩尤將軍,只率不過數千漢騎,帶著烏恒騎兵,便自漠南戰至漠北,渡弓盧水而過難侯山,先后敗匈奴大將數十,殺傷、殲滅匈奴數萬之眾,然后在匈奴主力面前,于其圣山狼居胥山祭天,圣城龍城祭地,帶著無數繳獲,安然撤回漠南,而匈奴十萬大軍,竟不能傷其毛發一根!”

  “此戰之后,匈奴聞其名而喪膽,竟不敢直呼其名,只敢以‘張蚩尤’稱之!”

  “啊…”原安糜聽著,就像聽神話一般,心里面震怖不已,心道:“這等人物,如今竟主宰了漢朝河西,手握十余萬大軍,誰還能在其面前有信心與之一戰呢?”

  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么西域的匈奴人,會答應和同意那些在他看來,簡直是喪國辱邦的屈辱條件了——沒辦法,打也打不過,剛又剛不贏,只好低頭認輸,納貢乞憐這樣子。

  就聽著翁歸靡道:“這些事情,格里當你不要外傳,免得壞了我軍的士氣,墮了威風!”

  “知道!”原安糜點點頭,道:“昆莫你放心,你不說,我也會照辦的!”

  和匈奴人一樣,烏孫人也是相當迷信的部族。

  甚至猶有過之!

  畢竟,烏孫是脫胎于匈奴的王國。

  原安糜知道,若是叫烏孫國中那些愚昧無知的牧民知道了那位漢朝蚩尤將軍的威名與戰績。

  恐怕,烏孫國中,將會崛起一位新神——會有無數人崇拜、祭祀那位,并在其頭上按上無數神職。

  想到這里,原安糜就看向翁歸靡,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翁歸靡見著,自然明白原安糜的意思,他無奈的道:“你猜得沒錯…現在,匈奴人中,不知道有多少信奉、祭祀那位蚩尤將軍…”

  “視其為戰神在世,以為有三頭六臂,能額生神目,可庇佑牲畜,保佑母嬰平安,能庇護信眾化險為夷,能保護信者百病不染…”

  “甚至有許多貴族,也信奉這些…”

  原安糜聽著,低下頭去,他明白這一切若是真的的話。

  那么,昆莫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絕對不能去找漢朝人,因為…那樣恐怖的將軍在,烏孫恐怕連渣滓都休想揀到分毫。

  反而是匈奴人,特別是現在的匈奴人,對烏孫而言,屬于合適的合作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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