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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八節 變遷(2)

  使者一行,換下官府,換上常衣,打扮成來居延做買賣的邯鄲商人。

  然后就近找了一個村落,靠了過去。

  還未接近村口,便有十來個穿著皮甲,帶著長劍的年輕人,騎著馬靠了過來,滿是警惕,為首之人的問道:“來者何人?”

  “在下邯鄲張安,來居延做買賣,路過貴寶地,想要討口水喝…”使者笑意盈盈的拱手道:“未知諸位能否行個方便?”

  “邯鄲來的?”騎著馬的年輕人,打量了一番使者一行,雖然依然有些狐疑,但明顯放下了警惕心,手里的劍也都收了起來,但為首那人卻忽然問道:“可有傳符?”

  “拿來與某看看,做個登記…”

  “傳符?”使者楞了一下,什么時候,居延這里居然要查傳符?

  他曾奉命多次前往邯鄲、雒陽,傳達天子詔命。

  在他印象里,好像一般只有出入大城要塞,才有可能要查傳符。

  平素路過村寨、縣城,壓根不需要傳符這種東西。

  那些年輕人,看到使者愣神的神情,猛然間重新拔出了劍,人人瞇著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使者等人,使者甚至發現,已經有人將手摸進了懷里,并從中拿出一個類似哨子一樣的東西,就要銜進嘴里。

  使者見到這個樣子,趕忙道:“傳符有!傳符有!”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繩子串起來,由幾十個竹制長片組成的物件,從里面找了找,然后拿出一個竹符,遞了過去,笑著道:“尊駕請看,此乃邯鄲尉簽發的傳符…”

  為首的年輕人疑慮著接過竹符,拿著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念了出來:“邯鄲左閭張氏次子安,身長七尺二寸,膚白臉圓,額間有痣…”一邊念,他一邊核對著身份特征,待確認無誤,他才揮了揮手,對身后人道:“解除警戒!”

  “諾!”身后的年輕人紛紛應諾,將長劍與哨子都收了起來。

  然后,那為首者對使者拱手道:“張家君子,此地乃是居延都尉轄區,甲渠候前村,在下王大,受鄉薔夫之命,為此村里長,先前多有怠慢,望君子海涵…”說著便將那竹符還給使者。

  使者笑了一聲,接過遞回來的竹符,問道:“敢問里長,何故問在下要竹符?”

  王大嘿嘿一笑,面朝北方拱手道:“君子有所不知,此鷹楊將軍之令也:蓋出入村閭、城塞之人,不問由來,皆當查其傳符,錄其名諱,記其出入時刻,不如令,里正、鄉吏鞭三十,薔夫罰金三金,笞五十…”

  他說著,就向身后招招手,馬上就有人拿著筆墨與一卷竹簡跑來。

  王大笑呵呵的看向使者一行,道:“勞駕諸公皆來登記一下,報一下各自姓名、籍貫…”

  使者聽著,心中大驚,問道:“居延皆如是?”

  王大點點頭:“皆如是!”

  他翻身下馬,接過一個年輕人拿來的竹簡與筆墨,然后攤開來,單手持筆蘸墨,就要開始記錄。

  也是這個時候,使者發現,這個叫王大的里正是個殘疾。

  他的左手缺了兩根手指,雙腿走路似乎也有些不穩的模樣。

  此外,使者還發現,他的露出的右邊袖子之中,有一條猙獰的形如蜈蚣一樣的可怖傷疤。

  這條傷疤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哪怕現在愈合了,然而他的手臂肌肉也仿佛被人分開了一樣。

  顯然,這個王大是標準意義上的喪失勞動能力的殘疾!

  左手失去的兩根手指,本已使得他無法和正常人一樣握持物體,而手臂那條恐怖的傷疤,卻足以使得他的整條右手都可能用不上力,最多只能從事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穿衣吃飯。

  高強度的勞作,卻是必然不可能的了。

  王大發現了使者的神色,他也不避外,更沒有半分的自卑之色,反而極為坦蕩的干脆挽起袖子,將他右臂的那條傷疤徹底坦露在使者眼中。

  那是一條足足長達三四寸,沿著右臂側面深入肌肉之中最少一寸多,可能曾經砍開了血管、筋骨的傷口!

  使者立刻就在腦子里形成了一個畫面——在戰場上,有敵人從側面舉刀或者用類似長劍的武器朝這個王大劈砍而來,在緊急關頭,這個王大在來不及躲閃的情況下,下意識的舉起自己的右手格擋,于是敵人的劈砍直接砍在了他的手臂上,立刻破開了他的肌肉、血管,幸虧他的那個敵人的武器不夠鋒利,或者他的手臂當時有護臂,否則…他的整條手臂都會被砍斷!

  “閣下是軍伍出身?”使者問道。

  “嗯…”王大哂笑一聲:“俺曾給李廣利當過兵…”他毫不顧忌的直呼著李廣利的大名:“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俺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也當不了軍人了…”

  使者聽著,目瞪口呆,李廣利…雖然如今已經沒有過去那么風光了。

  但再怎么說也是大漢列侯,頂尖的權貴。

  見到使者驚訝的神色,王大卻是見怪不怪了。

  他蹲在地上,拿著筆,開始記錄起使者一行的人數、車馬數量與形體特征。

  使者咪著眼睛,瞟了一眼,他發現這個王大寫的文字,歪歪扭扭,其中許多都是錯別字,哪怕是寫正確的那幾個字,也是缺筆少劃。

  很顯然,他的書寫能力有待加強!

  王大寫完,抬起頭看到使者的樣子,有些憨憨的笑了笑,道:“讓張君子笑話了,俺學文識字才三月,這筆字確實有些丑…”

  “三個月…”使者驚了:“您從前沒有上過蒙學?”

  “俺小時候那有錢上蒙學?”王大笑了起來:“黔首家的孩子,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

  說到這里,他就拱手面朝居延方向:“多賴鷹楊將軍張公不棄,教我以文書,授我以職,給我以衣,我才能有識文斷字,知法學令之日!”

  使者聞言,眼睛更加驚訝:“您的意思是…鷹楊將軍教過您?”

  王大聽著,頓時笑了起來:“鷹楊將軍何等英雄,俺豈有那個榮幸,能得將軍親自指教?”

  “俺不過是曾在每三日的文課上,有幸曾聽將軍麾下明公教授而已…”

  使者更是滿頭霧水了。

  完全搞不懂,那張蚩尤在居延搞什么?

  但又不好多問,只好憨笑了一聲,將這個疑慮埋在心中。

  王大卻是收起筆墨,將登記記錄好的竹簡交給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然后對使者道:“如今,登記已成,客人可隨我入村…”

  “正巧昨日村中小兒輩獵了野彘,客人等若不嫌棄,可來我家吃些酒肉…”

  “這怎么好意思?”使者笑了一聲。

  王大卻是慨然道:“客人放心吃就是了,居延苦寒之地,旁的不多,酒肉還是管夠的!”

  使者立刻好奇了起來:“居延此地,何來酒肉?”

  要知道,哪怕是在內郡,縱然是在長安,也沒有什么人敢拍著胸脯說:酒肉管夠。

  更不會有人敢隨意拿著酒肉來招待客人。

  在長安閭里親戚來了,都未必會有肉吃呢!

  王大笑道:“客人有所不知,鷹楊將軍有令,命各塞、烽燧及斥候、民兵,著力捕殺野彘、野兔等屬…”

  “自開春以來,各塞、烽燧,皆響應將軍之命,各村青壯紛紛入山捕殺野彘、野兔…”

  “旬月來,彘兔之肉,日日皆有啊…”

  居延雖然開發了二三十年,但是,過去的這些年來,居延的主要目標是對外作戰,而非經營。

  居延的農業,基本是粗耕,完全靠天吃飯。

  基本上,青壯都去從軍了,山林里的野豬、野兔也就沒有什么人管。

  而因為人類活動的存在,狼、虎、豹這等猛獸幾乎被驅逐干凈。

  于是,野豬、野兔在居延與浚稽山里泛濫成災。

  以至于,常常有野豬下山,啃食百姓的莊稼,甚至出現傷人事件。

  但,因為居延的主要精力是對匈奴作戰,這些野豬、野兔也就是出了事就組織捕殺一次。

  真正有規模有組織的肅清,幾乎沒有。

  直到那位張蚩尤上任,將野豬野兔的威脅提升為居延的頭等大事。

  不止發動百姓、民兵,展開捕殺活動。

  還命令軍隊,投入到獵殺之中,并將之作為訓練任務。

  而正好這個季節是野豬、野兔的繁殖季。

  于是,各地百姓、軍民,頓時過年了。

  每天都有人能獵回野豬、野兔。

  有些村子,一天就能獵殺足夠全村吃一個月的豬肉、兔肉。

  此外,官府還組織百姓,進行漁獵。

  從遍布居延澤的溪流湖泊河流之中捕撈魚群。

  更在各地濕地、湖泊、溪流里截留養魚。

  居延豐富的自然資源,得到徹底開發利用。

  于是,居延百姓的胃里一下子就塞滿了肉類,以至于他們能將一些陳糧釀酒。

  特別是從鷹楊將軍府邸流傳出來的蚩尤酒釀造之法,在這幾個月里傳遍整個居延。

  這種口感辛辣,味道醇厚,回味悠長的酒類,不似從前的濁酒,乃是以酒曲發酵后蒸餾而來,所以又號白酒。

  這種酒一流傳出來,便廣受居延軍民歡迎。

  甚至連匈奴、樓蘭、車師,也慕名而來,重金求購。

  一石蚩尤酒,如今甚至可以從胡人那里換得犍牛一頭或者駿馬一匹。

  所以,如今不止是民間在釀制。

  官府也在釀造。

  鷹楊將軍甚至以自己的名義,從整個并州的郡國官倉里,大量抽調陳米陳粟來釀酒。

  用糧食換牲畜,這買賣…自然是大賺!

  使者不知道這些內幕,跟著王大進了村里,來到他家。

  果不其然,王大馬上就招呼妻妾,烤制彘肉、兔肉。

  數十斤的肉,被擺上了烤架。

  油脂在火上滋滋的響著,香味彌漫,許多人都直咽口水。

  但使者的關注卻不在肉上,他的眼睛,四處飄著,觀察著、打量著。

  自入村以來,他內心的疑慮就越來越多。

  因為這個村落,與他想象根本不一樣。

  村中屋舍整潔,道路干凈,幾乎看不到什么垃圾。

  似乎有人每日定時打掃一樣。

  此外,村里的女人有些多。

  一路看過來,不過十來戶人家,使者就看到了二三十個女人。

  都是些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最多十八九二十歲的女子。

  她們穿著漢家孺服,梳著標準的漢家婦女發鬢。

  就是臉型、眼眸、發色、膚色不是中國女子。

  多有金發碧眼、黑發褐目之種。

  這些婦人,基本個子不高,身形單瘦,與中國女子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勤勞、細致。

  以使者的觀察,這個村落之中的成年男丁,基本都有一個胡人妻妾。

  像王大,他的四個妻妾竟全是胡姬!

  而且,從動作、手腳來看,皆是勤快肯干,任勞任怨的女子。

  再聯想到之前所見,那些道路上被軍隊押送著的胡人奴婢們。

  使者不禁在心里疑問了起來:“張鷹揚從那里搞到這么多胡人?”

  “難不成,張鷹揚滅了某個西域大國?”

  對漢家來說,胡人不稀奇。

  長安的橫街大道上,到處都是西域來的胡商。

  花街柳巷里,更是有著各方美人等待前去尋歡作樂的客人挑選,其中,有大批絕色胡姬。

  長安列侯兩千石富商之家,也會為了逼格,而買胡姬胡奴,特別是列侯之家,若沒有幾十個匈奴奴隸,每日早晚跪在門口,都不好意思出去見人。

  然而…

  這些可都是需要花大錢去買的。

  特別是姿色不錯的胡姬少女,在長安隨隨便便就能賣上好幾萬錢,甚至十幾萬,絕色可能幾十萬!

  然而,在這個村落之中,長安價值數萬的胡姬并不少見。

  那王大的妻妾里,甚至有一個,姿色起碼可值十幾萬。

  這就奇怪了。

  這居延的傷殘老兵,哪來的錢?

  就算他有錢,他又如何保證不被人搶走?

  帶著這些疑問,使者再也忍不住,于是尋了空隙,找到在烤肉的王大,問道:“王里正,何以居延胡人如此之多?”

  王大聽著,頓時樂了,便對‘客人’介紹了起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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