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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居的戰火,熊熊燃燒。
數十里寬的戰場上,羌人簇擁著,擁擠在一起,拼死向前。
“沖啊…打過令居,吃羊殺牛…”
“殺光漢人…”
無數人嘶吼著,咆哮著,跟著隊伍向前沖。
他們就像后世科幻電影里,生生不息的蟲群一般,前仆后繼,此起彼伏,根本不懂何為恐懼?
因為,對羌人而言,生死就像幻滅一般。
西海高原的惡劣環境,早已經讓他們對于死亡麻木了。
反而,現在可能還有些希望。
只要沖過前面的那個令居塞,那么其身后廣袤、富饒、溫暖的河西平原,便會成為他們的獵場。
令居城頭上,數以千計的弓弩手,早已經準備完畢。
隨著指揮官的一聲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便從天而降。
然后,安裝在城頭上的弩車與床子弩,也相繼發威。
巨大的重型弩箭,不斷被發射。
特別是床子弩,每一根的造價都在三千錢以上!
但其殺傷力,也是驚人的。
每一次命中,都相當于一場屠殺。
強勁的重弩,毫不費力的將數個甚至十幾個羌人的身體洞穿,巨大的動能,甚至可以將人馬直接掀翻。
但,羌人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很快的,他們就冒著漢軍的箭雨,沖到了令居的城墻下。
無數人歡呼著,將他們用藤條編織的勾爪拋上城頭,或者將一架架的云梯舉到城墻上。
他們像螞蟻一樣,瘋狂的向上攀爬起來。
在城墻下,更多的人則拿著他們的武器,以及所以能用的工具,拼命的砸、挖城墻的根基。
守城的漢軍,立刻反應過來。
弓弩手,將火力對準城墻下,不斷的狙殺著敵人,而其他人,則將一口口早就被煮的滾燙,散發著驚人惡臭的金湯湯鍋從城頭直接傾斜倒下。
早就沸騰的湯汁,當頭淋下來。
無數正在攀爬的羌人,立刻就慘嚎著跌落下來,像掉餃子一般。
這種湯汁,不僅僅滾燙,而且,因為其中混雜著許多糞便,在這個時代,屬于不折不扣的生化武器。
任何人只要被淋到皮膚,便可能致死!
故而,即使是許多在城墻下的羌人,也被湯汁的余波淋到。
立刻就慘嚎著,在地上打滾。
與此同時,城頭上,數不清的滾石、檑木,開始被人舉著砸下來。
范明友站在城頭一角,看著這一切,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漲紅。
“趙將軍!您的騎兵還不出擊嗎?”他瞪著眼睛,看著趙新弟。
如今已經是羌人攻城的第三天了。
過去三日,月氏人和羌人各種,輪番攻城。
守城的漢軍,拼盡一切,竭盡全力的防守和阻止敵人的進攻。
護羌校尉的兩千將士與臨時征調的五千民兵,幾乎人人帶傷,個個筋疲力盡。
而趙新弟和他統帥的援兵,卻按兵不動,冷眼旁觀。
“范校尉,我早就說過了,沒有貳師將軍的命令,我軍是不會出擊的!”趙新弟冷著臉,搖頭道:“軍令如山,還請校尉息怒!”
范明友聽著,氣的肺都要炸掉了!
他指著城外,大聲吼道:“趙將軍!請你睜開眼睛,仔細看看!”
趙新弟看了一眼城外,面不改色的道:“我看到了…”
“不就是羌人在試探從澗河向北滲透嗎?”
從城頭眺望,視線向著澗河兩岸延伸。
無數羌人,正乘著他們的羊皮筏子,打算渡河繞過令居塞,從澗河滲透進河西內郡。
其數量多的時候可能有千余,少也有幾百人。
看樣子,羌人似乎是打算,利用進攻掩護這些人向北滲透,甚至繞過令居防線。
這在趙新弟眼中,根本無關緊要。
因為…
他冷笑著道:“若令居是這樣好繞開的地方,當初徐公與李公,緣何要在此建塞呢?”
“校尉久居令居,安能不知令居地理?”
“獨守驛道,臨河依山,雖敵有千萬人,而不能越之一步!”
令居所在之地,確實是一個絕佳的節點!
它前有澗河,背依群山,只一條道路,從令居延伸到酒泉郡。
而這一條道路就是漢家的邊墻延伸之所。
至于其他地方?
羌人要是可以翻越由雪山組成的高山,那他們就不會被禁錮在西海高原上這么多年了。
也正是因此,當初光祿勛徐自為與將軍李息,才會將漢家的河西要塞,從黃河退到這里。
故而,趙新弟真的是毫不擔心。
范明友卻是氣的,只能咬著牙齒,道:“將軍的作為,本官會上稟天子!”
“請…”趙新弟冷臉一笑,無所謂撅了一下嘴唇。
在漢家為將十余年,讓趙新弟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勝利者永遠不受指責!
只要能打贏,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被原諒,甚至被夸贊。
反之,做的越多,錯的越多!
令居的戰火燃燒之時,天山南麓之下,李陵在做著最后的準備工作。
他親自帶著人,來到了位于輪臺西側的計示水,考察地形,窺探輪臺虛實。
在仔細的偵查了一番后,李陵心里面就多少有些底了。
“輪臺城,雖然在西域也算堅城了,但與中國的名城大邑相比,還是遠遠不如啊…”他望著輪臺的輪廓,在心里想著。
輪臺城,城高不足三丈,周長不過十里,城墻的厚度可能只有三五尺。
就不和長安、晉陽、太原這等雄城比了,恐怕老家成紀縣的城墻和防御都比它強!
當然,放在這西域,輪臺已是一等一的大城市!
僅僅是守軍,便有一萬多,超過了很多西域國家的總人口。
城外更有著延綿的粟米田,縱深數十里。
城墻有護城河,還有著大量的守城器械。
從探子們觀察的情況來看,可能還有著床子弩、車弩等重型武器。
所以,要拿下這個城市,死的人恐怕不會少。
對匈奴人來說,這都無所謂了。
因為打頭陣和充當炮灰的,全部都是仆從國的軍隊。
這些人死再多,匈奴人也不會心疼!
“明日拂曉,讓龜茲與精絕都尉試探性的進攻一下,看看輪臺的防御…”李陵策馬而走,對著自己的親兵下令說道:“再讓尉黎與焉奢都尉待命,若是可以,爭取兩三天,砸開輪臺的城墻!”
留給匈奴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最多還有個七八天,過了這個窗口,漢朝的援軍就可能大舉趕到。
作為曾經的大漢將軍,李陵很清楚,與漢軍在邊墻范圍一千里內展開決戰,哪怕打贏了,也要重傷吐血。
更何況,先賢憚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打贏漢軍主力,而是拿下輪臺,至少象征性的拿下來。
這場戰爭,與其說是為了爭奪西域,倒不如說是為了爭權奪利。
先賢憚在乎的,只是那個單于寶座。
他打輪臺,就是為了給其正名,給其樹立威望。
李陵甚至敢保證,只要這一仗打完,先賢憚會變得比所有人都乖巧。
無數對長安的示好、承諾都將出現甚至學著當年的烏維單于,表演一下‘漢天子的好外甥’也不是不可能。
這也是李陵答應先賢憚的原因之一。
玉門關。
敦煌郡的最外圍,亦是敦煌郡最重要的軍塞之一。
其建于山崗之上,扼守著西域和河西走廊之間的咽喉,因為建成后,大量西域的玉石,都是通過此關進入漢境,故名玉門。
但實際上,在玉門的人,更愿意將其稱為‘方城’。
這是因為,玉門關,乃是一個長方形的城塞。
城高四丈,墻寬一丈余,乃是取附近沼澤畔的黃膠土夯筑而成,相當的結實、牢固。
李廣利站在城頭,遠眺關外,神色肅穆。
“君候,長安急報…”李哆走到他面前,將一封書信呈遞上去。
李廣利接到手里,打開來一看,眼睛立刻就瞪了起來,然后罵道:“豎子安敢欺我!”
“將軍何事?”李哆問道。
“天子已經同意了西域都護府的設置…”李廣利咬著牙齒道:“丞相阻止不及,所以寫信來告罪了…”
“丞相就不能想辦法拖延嗎?”李哆聽著嘆了口氣,道:“我們好不容易將自己人扶上丞相之位,可不是讓長安繼續拖我們的后腿的!”
西域都護府的風聲去年就在傳了。
對李廣利集團來說,這真的是個糟糕的消息。
因為,一旦西域都護府設立,那么,有關西域事務的權力就可能落到其手中。
這簡直糟糕透頂!
“先不說這個了…”李廣利松開衣襟,道:“事已至此,責問、埋怨都是無用!專心打好輪臺才是我們的當務之急!”
李哆點頭拜道:“君候英明!”
對軍人來說,打贏戰爭,就可以贏得一切。
其他的事情,真的很少在意。
一般一個軍人在意其他的事情的時候,基本上也就說明了他其實很失敗!
只有弱者和敗者,才會和個怨婦一樣,嘰嘰喳喳個沒玩沒了。
“陽關那邊,情況如何了?”李廣利問道。
“正要稟報將軍,敦煌太守已經親帥郡兵三千,趕赴陽關,與陽關校尉成堯匯合,然后出陽關,進入樓蘭,自樓蘭而北,沿籍端水往援輪臺!”李哆立刻報告:“除此之外,在昨日,酒泉郡尉伍公已經下令開酒泉武庫、官倉,并發酒泉民夫五千人,起運糧草軍械,最多五日便可以抵達玉門!”
“太慢了!”李廣利抬起頭來說道:“告訴陽關,我只給他們五天時間,五天內必須趕到輪臺!”
“再告訴酒泉的伍嚴明,三天內我就要見到酒泉的糧草軍械,不然軍法從事!”
“諾!”李哆恭身領命。
“再派人通知居延,立刻出兵,向樓蘭挺進,三日后吾要在樓蘭城下見到居延三校尉的兵馬!”
“唯!”李哆再拜而辭。
李廣利則繼續看向玉門關外的世界。
戈壁、黃沙,還有頑強的生存在其中的胡楊、沙柳。
陽光下的西域,看上去仿佛如同生命的絕地。
但,李廣利知道,只要再向前一百里,一切都會豁然開朗。
籍端水與計示水,共同灌溉著浩瀚的蒲昌海。
圍繞蒲昌海,周圍數百里,河流潺潺,綠草芬芳,牛羊成群。
樓蘭人、車師人、蒲類前后諸國,都建國于這一帶。
從樓蘭往北,越過蒲昌海,就可以看到天山北麓的影子。
在此山之后,就是匈奴在西域的核心統治地帶,也是天漢年間的天山會戰主戰場。
而自樓蘭向南,沿計示水與大漠前行,從被匈奴控制的尉犁國以南繞過,就進入了西域地區的另一個綠洲集中之地,而輪臺就位于計示水南河的北端,與龜茲相連。
自輪臺而南,就是天山南麓。
亦是匈奴僮仆都尉所在,日逐王的老巢。
當初,李廣利伐大宛時,曾親自登臨天山之巔,俯瞰和觀察山后的盆地。
迄今為止,李廣利依然記得,他當年曾說過的話:“欲安長城,則不可不得河朔,欲安河朔,則河西不可不守,欲守河西,則張掖為要,至于欲經營西域,斷匈奴右臂,困單于于漠北,則天山必得之,而欲得天山,天山之南,沃野千里,不可不攻之!”
回朝后,他就將這些心得報告天子,并建議立刻發動對天山的戰役。
可惜,匈奴人的動作比他快!
第二年,匈奴便在天山南麓,設置僮仆都尉,仿照漢家在西域屯田。
旋即又在西域設置日逐王,總責西域大小事務。
為此,且鞮侯單于甚至第一次將其王庭大纛,帶到天山。
天漢年間的天山會戰的失敗,讓李廣利不得不放棄了急切之間,就將匈奴逐出西域的戰略,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居延以北的浚稽山。
如今,時隔七八年,他將再次率漢軍主力出擊西域。
對手則由且鞮侯,變成了其侄子先賢憚以及那位曾經的同僚李陵。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無功而返!”李廣利在心里發誓:“吾必取天山,以報天子!”
自大宛戰爭后,他已經連續不勝了好幾次。
天山會戰先勝后敗,余吾水會戰占了便宜后,貪功冒進,導致前功盡棄。
這一次若再不能取勝,別說長安了,恐怕河西諸將都要懷疑他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