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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六節 決戰輪臺(3)

  考慮到身份的緣故,為了避免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引發矛盾,張越只好盡量小心的選擇措辭。

  他思慮片刻后,道:“臣的問題是:臣聞今貳師為誘敵,親將中軍主力,守于令居,以備羌胡襲擾…那么,輪臺方面…會不會出現群龍無首,各自為政的局面?”

  丞相劉屈氂一聽到這個問題,立刻就笑了起來,輕聲答道:“鷹楊將軍過慮了!貳師將軍,統帥大軍十余年,早已知曉其中利弊,故其此番只率輕騎,屯于居延,而將中軍主力留于居延以東、酒泉以西之間待命…”

  “此外,奉命馳援河西的高闕軍、五原軍、朔方軍、隴右軍等援軍,亦都將在張掖待命,隨時可以馳援前線!”

  “如今…”說到這里,劉屈氂驕傲的抬起頭來,自得不已:“我朝在河西地區,已然集結了至少五萬騎兵,四萬步卒,民兵及義從之屬數萬之多!”

  “無論是來犯之羌胡,還是匈奴,只要其敢接近邊墻,便必將遭到王師的痛擊!”

  劉屈氂說完,就自傲的抬起頭來,看著張越。

  而其他在場的將佐、貴族也都是自信滿滿,并不覺得這個部署有任何問題?

  他們確實可以這樣自信!

  因為,過去數十年的事實表明了,不管是誰,趁漢軍不備,抽冷子偷襲,或許可以占到一些便宜。

  但,在漢軍準備充分,集結了重兵后,沒有任何人可以在大漢王師的精銳面前討得了好!

  自元鼎以后,漢軍就沒有在邊墻范圍五百里內,輸過任何一次千人以上的戰斗!

  無論什么敵人,在漢軍面前,都和泥塑的一般,不堪一擊!

  張越聽著劉屈氂的話,再看著眾人,他知道現在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絕對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且,就算爭贏了,也沒有任何用!只會招黑和招恨!

  況且,張越也只是感覺不安,并沒有什么實際證據或者數據支撐。

  所以,他只能祈禱李廣利好運,默默的對著劉屈氂呵呵一笑,不再說話。

  倒是天子,若有所思的看著張越,忽然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就扭頭對著一直站在身旁的張安世低聲吩咐:“散會后,讓鷹楊將軍留下來獨對!”

  “諾!”張安世先是一楞,旋即立刻點頭。

  令居塞外,曠野之中,聚集的羌人越來越多了。

  各大羌種的豪酋們,也都趕到了這里。

  他們登上山頭,眺望起那從令居塞延伸著延綿不絕的漢朝邊墻。

  每一個人都紅著眼睛,拼命的吞咽著口水。

  對羌人來說,那墻的后面,是他們全部的希望所在了。

  溫暖的山川、潺潺的河流,以及漫山遍野的粟米與高原上的牲畜。

  尤其是后者!

  “無戈爰劍的子孫們!”封養羌的大纛下,一個扎著辮子,滿臉猙獰,鼻子上戴著一個巨大的銅環,背著一把青銅制成的武器的男人,騎在馬上,高聲的呼喝著:“偉大的猛虎之神,將注視著我們!”

  于是,他撕破自己身上的羊皮襖子,露出了他胸口的虎頭紋身。

  這立刻引發了無數無戈(羌人下層,一般是奴隸的代稱)的狂呼:“猛虎!猛虎!猛虎!”

  “偉大的猛虎之子!”

  數以千計,甚至上萬人的狂喊,立刻就攪動起風云,引來無數注意。

  特別是,與封養羌有著深仇血恨的先零羌的敵視。

  “這些貓崽子,下賤的無戈,嚎什么嚎?”先零羌的豪酋巨頭之一舍羊罵罵咧咧的提著手里的刀,怒不可遏:“烈火會燒死這些下賤的無戈的!”

  封養羌和先零羌,結仇數百年。

  彼此有著血海深仇。

  舍羊的父親、祖父,都是死于與封養羌的戰爭!

  他本人更曾被封養羌當成無戈虐待了數年之久,直到他的叔叔率軍將他從封養羌的山寨里救出來。

  在封養羌當無戈的那幾年,舍羊被人割掉了鼻子,劃破了臉頰。

  讓他變得丑陋無比!

  但也正是這虐待,讓他長大后,變得無比暴虐。

  羌人,有別于匈奴。

  不僅僅是因為社會模式、生活方式、習俗的不同,社會制度與階級構成,也完全迥異。

  羌人,除了傳說中被猛虎之神與烈焰之神庇佑的先祖無戈爰劍之外,從未有人能統一所有羌人部落。

  哪怕是各種內部,也從來沒有統一和團結過。

  每一個羌種內部,都有著數個或者十幾個豪酋首領。

  彼此內斗不休,斗的天昏地暗。

  唯一能讓他們的團結,便只有外敵,特別是其他羌種的侵犯。

  或者像現在這樣,多個羌種,解仇為盟,共同對外發起一場大規模的waaal。

  但,哪怕是解仇為盟。

  各種的之間,也未必真的放下了從前的仇恨。

  特別是此刻,封養羌的無戈們的歡呼與慶祝,激起了幾乎所有先零羌的豪酋們的濃濃怒意!

  不止舍羊,幾乎所有先零羌的豪酋,此刻都像易燃易爆的火山一般,可能只需要一點點刺激,他們就會率軍去撕碎自己的死敵!

  沒辦法!

  異端,永遠比異教徒更可恨!

  先零羌與封養羌,作為羌人之中的大種。

  其仇恨始于宗教,但又高于宗教!

  先零羌,信仰的是當初庇護先祖無戈爰劍的烈火之神,認為只有焚而不死者,才是無戈爰劍的真正繼承人。

  封養羌則不同,他們信仰傳說中庇護無戈爰劍,逃脫追兵,并護送其抵達湟水的猛虎。

  每一個封養羌的豪酋想要上位,第一個事情,便是需要去深山之中,獨自一人,狩獵一頭猛虎,剝其虎皮回來,才能得到承認!

  信仰的不同,導致了延綿數百年的死斗與仇恨!

  兩個種群之間,流的血,已經無法估算了。

  好在,如今,在這里的不僅僅是封養羌和先零羌。

  還有著根本不信猛虎、烈火的牢姐羌。

  牢姐羌信仰的是,無戈爰劍的妻子,那位追隨其來到湟中的劓女。

  這和牢姐羌的社會結構有關——他們至今依然是母系社會,以女為尊,所有豪酋皆是女性。

  在過去的歷史上,封養羌、先零羌、牢姐羌,互相爭斗,又彼此平衡。

  他們最和平的時候,就是三者同時在場的時刻。

  正是顧慮到了牢姐羌的那些人馬,舍羊才勉強壓抑下了怒火。

  這時,一個他的親隨無戈走到他面前,跪下來說道:“舍羊爰劍,月氏的稽絲爰劍來了!”

  “稽絲?他來做什么?”舍羊想了想,道:“讓他來吧!”

  片刻,一個穿著羊皮襖子,戴著一頂月氏人傳統的小氈帽的男人,就來到了舍羊面前,用月氏人的禮節微微撫胸道:“稽絲見過爰劍!”

  舍羊沒好氣的哼哼了兩聲,對這個月氏人并沒有什么好態度。

  后者也不介意。

  反而毫不客氣的坐到了舍羊面前,拿起擺在案上的羊奶酒就喝了起來。

  羌人與月氏人,在河湟之中,相愛相殺了二十幾年。

  自然,不可避免的會出現一些交融,甚至融合。

  只是,在過去這些事情被強大的漢朝文明與吸引力所掩蓋了。

  直到現在,曾經被掩蓋的東西,在野心家的唆使下,這些東西忽然竄了出來!

  因為,這個機會,對月氏人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

  這次,與羌人、匈奴人聯動,共謀漢朝,看似兇險,實則月氏的貴族們,心里面都有數!

  對他們來說,這一次的目的與目標,根本不是漢朝!

  而是羌人!

  借力打力,讓漢朝來削弱羌人,然后,趁機吞并這個人口數十萬甚至百萬的族群。

  至于漢朝的報復,他們并未放在心上。

  因為,只要成功,漢朝的河西就會亂成一鍋粥,到那個時候漢人恐怕沒有時間來管他們。

  等到漢朝人騰出手來了,他們便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事業。

  到那個時候,大不了服軟,交出幾個替罪羊,再給漢朝皇帝上貢,漢朝人估計就要捏著鼻子,承認月氏的存在。

  哪怕是失敗,他們也有后路,不至于會被滅族!

  大不了,交出一批在明面上的人罷了。

  像稽絲這樣的聰明人,當然是躲在背后,暗戳戳的搞事情。

  當然,這些事情,月氏人不會和羌人說,甚至都不會跟自己人說。

  只有核心的那十幾個貴族清楚、明白。

  就像這次,要不是實在忍不了羌人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的行為,稽絲根本不會來這里。

  他只會躲在河湟的部族里,讓手下把自己綁在穹廬里,偽裝成被人軟禁、挾持的情況。

  這樣,一旦事敗,他就可以從罪臣,搖身一變成為功臣。

  “爰劍!”稽絲放下手里的羊奶酒壺,起身道:“我來這里,是想告訴您與所有爰劍:必須馬上進攻漢朝的邊墻了!”

  “不然,漢朝援軍會越聚越多,而且,我們的糧草,也不夠了!”

  舍羊聽著嘿嘿一笑,道:“你們知道什么?”

  “就這樣去打漢朝的邊墻?恐怕就算我們死光了,也撼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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