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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節 都是戲精(2)

  鶄澤,在南池以北約六百余里。

  湖水清澈,碧波蕩漾。

  鷺鳥輕撐腳掌,鉆入湖底,尋覓著小魚。

  蘭幸夷站在湖畔,望著此情此景,眼中飽含著深情與留戀。

  因為,這里是他的祖地。

  在二十多年前,蘭氏的祖庭就建立在這鶄澤之畔,與白鷺為鄰,和野馬為伴。

  氏族的薩滿,至今還在傳唱著歌頌蘭氏先祖,在鶄澤之畔,與天神之女,生下第一個蘭氏之子的傳說。

  然而現在,這里,已經不再屬于蘭氏了。

  鶄澤湖畔,也已經起碼有二十五年,沒有蘭氏的宗種身影出現過。

  這讓蘭幸夷莫名的有些哀傷起來。

  他想起了《詩經》的名篇,忍不住吟誦起來:“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清澈的湖水,倒映出了他的模樣。

  臉色白凈,鬢發清楚,一頂爵弁,戴在頭上,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絲質的長襦大袴。

  這是一種在漢地貴族武士中,很流行的服裝。

  是短衣的一種,也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后的產物之一。

  特征就是很緊身,不似博冠長袍,會影響人的活動。

  或許,唯一能區分他與漢人的就是他的那雙眼睛。

  褐色的瞳孔,閃亮而有光澤。

  這是蘭氏宗種的特征。

  作為匈奴四大氏族中,目前實力最弱的一個,蘭氏選擇了與單于緊密結盟,來保證自己的地位。

  輕輕低吟著那首著名的名篇,蘭幸夷的眼眶漸漸濕潤。

  心靈與情緒,也漸漸貼合了詩人的情感。

  深深吸了一口氣,蘭幸夷握緊了拳頭,在心中發誓:“鶄澤啊鶄澤,若你有靈,那就請你保佑蘭氏,有朝一日可以回歸故地!”

  “若是可以,我愿以烏恒人的尸體,來填滿你的湖區…”

  此時,遠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幾個將頭發結成一條條小辮子的烏恒人,拿著武器,走了過來,對他道:“使者,我家大人有請!”

  蘭幸夷聞言,微微低頭:“有勞諸位帶路!”

  便在這幾個人的監視或者說保護下,一路向前,深入了這鶄澤之側的一處營地。

  營地里,隨處可以見到正在生火與熬煮鮮奶的牧民。

  一口口石鍋沸騰,奶味在空氣之中彌漫。

  蘭幸夷看著,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之色。

  哪怕是幕北的蘭氏氏族里,這種簡單、低效的熬煮鮮奶,制作奶酪的方式也已經被淘汰了。

  趙信城與衛律城的陶瓦匠,日夜不停,為匈奴人制造著各種陶器、瓦器。

  鮮奶的加工方式,也出現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像他的直屬氏族,就有著三口大鼎。

  每口鼎一次就能熬煮數百斤的鮮奶,一日一夜就能加工出上百斤奶酪。

  繼續向前,來到一處穹廬處。

  烏恒人將帳門掀開,道:“請!”

  蘭幸夷于是走進去,看到了一個額前髡頭,只在腦后留著幾條小發辮,同時,臉上明顯能看到好幾條刀疤的男子,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張狼皮縫制的椅子上,虎視眈眈的直視著他。

  蘭幸夷看著,連忙上前,以匈奴語低頭拜道:“奉偉大的丁零王之命,使者蘭幸夷向尊貴的呼奢大人致意!”

  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了一件精美至極的玉質狼形器物,呈遞在手上:“此乃丁零王托我敬獻呼奢大人的禮物!”

  然而…

  內心中蘭幸夷卻感覺無比諷刺。

  因為,在二十余年前,居住在此的蘭氏宗種們的打扮,大約也與這個烏恒貴族差不多。

  髡頭、辮發、刀疤與耳鼻帶環,都是勇士與強者的標配。

  但在現在,蘭氏的宗種之中,已經沒有一個人會去穿戴這樣的服飾了,更沒有人會做這樣的打扮了。

  兒單于以來,高層的匈奴貴族,在趙信、衛律、李陵等人的引領下,漢風漸濃。

  像蘭幸夷這樣,熟讀詩書、春秋之人,不知凡幾。

  狐鹿姑單于的親弟弟于靬王甚至還懂音律,會彈漢地最有名的《鳳求凰》之曲。

  這位孿鞮氏的宗種,甚至常常以伯牙自詡,想要尋找他的子期。

  可笑的是,匈奴人開始去掉辮發,改服漢服,誦讀詩書之時。

  漢人的走狗,卻開始匈奴化。

  髡頭或許是烏恒人的舊俗。

  但這辮發、刀疤臉與耳鼻帶環,卻是過去匈奴貴族的特征。

  換而言之,當匈奴人在學漢朝人的時候,漢朝人養的狗里,有人在拼命向匈奴靠攏。

  真是…

  “蠢貨啊…”蘭幸夷在心中評價著。

  當今世界,漢人最強!

  無論是軍事、國力,還是文化、制度、組織,都甩開了其他人不止一截。

  蘭幸夷就深深為漢朝高深的文化而著迷,尤其是《詩經》讓他沉醉不已。

  “若我是此人,有著這么好的機會和身份,肯定已在去長安,求見那些當世大儒的路上…”

  “更會不惜所有,向漢天子懇求,賜給官吏、工匠…”

  不過…

  “蠢貨好,蠢貨才能利用起來!”蘭幸夷嘴角泛著微微笑,褐色的眼眸,盯著那個烏恒貴族,輕聲道:“偉大的丁零王,還托我向呼奢大人問好!”

  呼奢屠各聽著,志得意滿,驕傲無比。

  丁零王衛律,無論在那里,都是一個大人物!

  能讓這樣的大人物的使者,在自己面前,致意鞠躬,甚至還送來禮物。

  這說明他的聲威,確實已經建立起來了!

  于是,呼奢屠各接過禮物,笑著道:“請使者替我轉告丁零王:呼奢人永遠是丁零王的朋友!”

  “一定…”蘭幸夷微笑著點頭。

  武周塞下,作戰會議,正在召開。

  一副數日前就被制作出來的巨型沙盤,被揭開了蓋在其實的幕布,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副目前為止,精確度最高的幕南沙盤。

  山川河流,湖泊戈壁,皆被標記。

  除此之外,張越還讓人將一些從長安帶來的,由少府制作的特殊物件,送到了所有與會軍官手中。

  “此之謂:指南針也!”

  “乃是少府從司南的基礎上,改進而來…”

  眾人接過那指南針,都是一臉好奇。

  只是一個小小的鐵盒子,里面裝著一根類似針一樣的東西。

  有人嘗試的搖動了一下,然后發現,盒中之針,無論怎么搖晃,始終指向了一個方向。

  立刻,眾人都開始議論起來。

  對手中之物更是愛不釋手。

  漢軍將領,除了敗仗之外,最怕的就是失期。

  而在野戰中,絕大多數失期,都是因為在茫茫草原失去方向所致。

  譬如說飛將軍李廣的軍事生涯晚期,就充斥了戰敗、失期、迷途。

  不獨李廣這樣的老將,新一代的大將里,失期、迷途之人,素來層出不窮。

  沒辦法,在茫茫草原,辨別方向,從來都是一個大問題。

  就是經驗豐富的老將,也會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張越卻是揮揮手,道:“此物之用,甚為簡單,諸君可以會后再做討論!”

  “現在,吾與諸公,來商議一下這幕南之事…”

  走到沙盤前,張越招了招手,讓眾人都靠過來,然后道:“公等請看,幕南地理,就是這樣…”

  “地勢平坦,近乎沒有險要山巒…”

  “但是,其氣候變化,卻很大!”

  “準確的來說,幕南只有兩個季節——夏季與冬季!”

  “哪怕是在夏天,晝夜溫差也非常大,三月至四月尤其如是,白晝烈日高照,夜晝卻可能呵氣成冰,甚至有時候會降雪!”

  “所以,全軍上下,都要做好夜間保暖防寒!”

  “諾!”所有將官都是恭身領命。

  張越也沒有過多在這個事情上用力,因為,其實無論是護烏恒都尉還是長水校尉的兵馬,應該都可以適應這樣的氣候。

  所以,他就直奔主題:“君等想必皆知,烏恒自為冠軍仲景候所節制,遷入幕南以來,就是分為九部…”

  “此九部之中,有三部內遷,余者六部依舊居于塞外,為漢備胡,充為屏障…”

  “吾今奉詔而來,主要就是為塞外六部!”

  “此六部者,呼奢、鮮虞、賀蘭、南池、赤丸、諸水…”張越的手在沙盤上,一一點著,將一面面小旗,插到了整個幕南大草原上。

  “赤丸在右北平塞外,游牧于遼東之間,暫不提及!”張越將最北方的一個部族先排除掉。

  那也是一個最小的部族,總人口可能不過三萬,勝兵兩三千就了不起了。

  “而在這雁門、上谷之塞外,主要活躍的就是呼奢、鮮虞、南池、諸水…”

  “其中南池部在南池一帶游牧,其近漢塞,一直忠誠天子,長水校尉中就有數十名士兵,乃是南池部出生…”

  “故而,對南池部,吾意以安撫、勉勵為主!”

  “諸水部,游牧于故匈奴龍城一帶…”張越輕笑著道:“這一部,近年來雖因老頭人去世,有所反復,但終究人心向漢,可以以震懾為主!”

  無論是戰爭還是政治,分清楚敵我與主次,都是非常必要的。

  至少,張越習慣如此。

  他不會隨意樹敵,一旦樹敵,就會往死里打!

  所以,他將視線,越過了沙盤的南池,看向了遙遠的幕南腹心。

  那活躍在靠近瀚海沙漠的呼奢部以及位于幕南中部的鮮虞部。

  在心中思慮片刻,他就指向了呼奢部。

  “這一次,吾等的作戰目標就是它!”

  “呼奢部族!”

  “司馬將軍!”張越轉身看向司馬玄,道:“請將軍介紹一下,此部的邑落、勝兵情況!”

  司馬玄聞言,低頭微微恭身,然后就上前道:“呼奢部,本是黑水烏恒的余部,隨驃騎將軍遷于幕南后,便為驃騎將軍安置于鶄澤一帶,因其當時首領名曰:呼奢,故更為呼奢部。…”

  “鶄澤過去乃是匈奴蘭氏與呼衍氏的牧場,據說,蘭氏祖庭就在這附近…是故這一地區,水草繁盛,湖泊密布,乃是幕南最好的草場之一!”

  “經過這二十余年的休養生息,又吸納和降服了匈奴潰逃部族與奴隸,如今此部邑落幾近八千,人口數萬之多,根據估計,勝兵因在五千上下,極限之時,可以抽調一萬騎兵!”

  “自五年前,其老頭人去世,新任頭人,名曰:呼奢屠各,此人野心勃勃,懷藏不臣之心!”

  “有證據表明,天子欽使任公遇刺,與其脫不開干系!”司馬玄說道這里就嚴肅無比的從懷里取出一張帛書,對眾人揚了揚:“這是護烏恒都尉,這些日子來調查的一些成果,其中有許多線索都指向,刺客是從呼奢部的領地通過,來到南池,刺殺欽使后原路返回…”

  張越聽到這里,馬上就接過話頭,對眾將道:“呼奢部狼子野心,狂勃至斯,真是令本使震驚萬分!”

  “此乃背離天子,忤逆不敬之大罪!”

  “公等豈能安坐?”

  眾將一聽,立刻就紛紛振臂高呼:“愿從天使,除此國賊!”

  并沒有任何人,提出想要看看司馬玄手里的那塊布帛。

  當然,若是有人要看,張越也不會給的!

  國家機密,豈能隨便讓人看?

  事實上,那塊布帛上,沒有任何文字與證據。

  只是一塊空白的布帛,是張越讓司馬玄臨時拿的。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張越連洗衣粉都舍不得買一罐。

  實在是,像這種‘證據’,可以宣布祂的存在,但決不能偽造。

  偽造的話,就可能會欺君。

  欺君這種事情,一旦被人拿住把柄,就會一輩子難受。

  所以,干脆就玩這么一出。

  這樣的話就一點錯都沒有了。

  哪怕有人想搞事,張越隨便找一個借口就打發他——丟了、壞了、不見了。

  緊張激烈的戰斗中,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

  而之所以,選擇呼奢部來當突破口。

  純粹是因為,張越在仔細研究了呼奢與鮮虞兩部的人口、牲畜與財富總量后發現,雖然呼奢部與鮮虞部在不臣與野心勃勃這兩項上,差不多旗鼓相當。

  但呼奢部的人口、牲畜遠超鮮虞部。

  特別是牛羊,保守估計,呼奢部至少保有了八十萬以上的牛羊數量,此外還有十余萬匹馬。

  與之相比,鮮虞部那三五十萬頭牛羊,明顯就不夠看了!

  打仗這種事情,若不能賺錢,那還打個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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