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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節 劉進的轉變

  將兩個小丫頭,好不容易哄睡著。

  張越便與劉進坐在行宮的花園中,曬著暖暖的太陽,說起了話。

  “殿下,臣打算這兩日回一趟長安…”

  “卿回長安?”劉進聽著,問道:“可是要送南信小姨與當利君?”

  “這只是其中之一…”張越趴在竹子編成的躺椅上,翻了個身子,道:“除此之外,臣還要就新豐今年的事情,向陛下做一個簡短的匯報…”

  “然后還需要去拜見趙老將軍…”

  “哦…”劉進想了起來,貌似,他還兼著‘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的編纂領導工作呢!

  雖然,他其實早已經沒有過問這些事情了。

  張越要不說,他都快忘記了!

  “那需要孤也回去一趟嗎?”劉進問道。

  “殿下倒是不急…”張越道:“可以等到下旬再回長安…”

  “也是!”劉進點點頭。

  這個時間點,他可不想回長安去觸霉頭!

  因為,每年這個時候,天下諸侯王的使者,都要齊聚長安,為賀新年做準備。

  而為表隆重,這些所謂的使者,一般都是諸侯王子,甚至世子。

  這些家伙,一個塞一個的極品!

  從前他就唯恐避之不及。

  現在更是視若蛇鼠,能不見面,便不見面。

  “殿下…”張越忽然道:“為賀陛下登基御極臨朝稱制四十七周年之圣日,臣已經吩咐新豐各級官吏,發動人民,為陛下慶賀…”

  劉進聽著,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是尷尬。

  但終究,卻也沒有反對,只是道:“卿拿主意就好了!”

  只是心中,卻是羞愧不已。

  這倒不是他羞愧于自己在孝道上落伍…

  而是,他覺得,自己的皇祖父,根本就無福消受這樣的‘禮物’。

  萬民慶賀天子?

  那可是太宗孝文皇帝,也不曾有的事情。

  太宗孝文皇帝都沒有的待遇,自家的祖父能有?

  打死他也不信啊!

  只是…

  “張侍中為了孤,真的是鞠躬盡瘁啊…”劉進望著張越,內心感慨著,頗為慚愧。

  很顯然,他將這個事情理解為張越為了幫他上位,而施展的手段。

  是為了盡快將他這個長孫的頭銜變為太孫,確定名分。

  想到這里,劉進便內心感激,看著張越,道:“只是辛苦愛卿了…”

  “談不上辛苦…”張越也沒有鬧明白,但這并不妨礙他假裝明白,笑著道:“殿下沒有責怪臣自作主張,臣便已經很知足了…”

  這卻是更讓劉進自責了。

  在他的印象里,張子重乃是嫉惡如仇,一身正義的真正士子!

  更是博才多學,堪稱儒門未來領袖的精英。

  卻為了他,而不惜名聲受損。

  甚至于,不惜讓世人輕慢。

  什么叫忠臣?

  這就是啊!

  一時間,劉進腦海中浮現了無數他曾在書中看過的歷代名臣故事。

  伍子胥、管仲、子產…

  想著這些名臣的事跡,又念著他們晚年,苦苦勸諫,而君王卻不聽,最終導致悲劇的收場。

  他就在心里暗暗道:“孤決不可學那齊恒、夫差…”

  張越卻哪里知道這些?

  他看著劉進,總覺得這位長孫殿下好像有些異常…但也不好詢問,于是,便明智的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這么好的太陽,不多曬曬,怎么對得住自己?

  可惜,這落在劉進眼里,反而印證了他的猜想。

  成為了張越為了他嘔心瀝血,不惜所有,卻不肯與他分說的證明。

  于是,劉進垂下眼簾,心中道:“孤不能再逃避了…”

  曾經,他一直在逃避。

  逃避著權力也逃避著自身的訴求。

  因為,他不愿意去與父親劉據直面。

  更不想為了一個太孫的名頭,鬧得雞犬不寧,父子離心。

  所以,哪怕是其父親自找他談話,想要為他造勢,為他上位太孫鋪路,也被拒絕。

  因為他知道,太孫那個位子。

  在祖父還在世的時候,他若坐上去,那對父親的影響,只能用難以預估來形容。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一個國家,出現了兩個合法繼承人時,總有一個要失意。

  即使是父子,縱然是手足,也難免如此。

  但如今,他卻終于主動下定決心,直面這些一直以來逃避的事情。

  不止是為了他自己。

  也是為了在他身邊的人。

  由是,他輕聲對張越說道:“張卿,不如孤與卿一同回去吧…”

  “孤正好,也想要去給皇祖父和皇祖母問安了…”

  “殿下…”張越幾乎被嚇了一跳:“您…”

  劉進的性子,張越知道。

  這位長孫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感情和親情,舍不得傷害任何人。

  哪怕是石家和衛氏的爛事,現在他都已經了然于胸,但他卻沒有告訴自己的祖父和祖母。

  只是選擇了遠離。

  所以,在面對大朝議后,洶涌而來的朝野追捧和獻媚。

  這位長孫殿下,選擇了逃離,跑來了新豐,避開了朝野的爭相效忠和靠攏。

  這個決定不能說錯。

  只是,終究讓張越有些遺憾。

  皇長孫和皇太孫,那是兩個身份。

  縱然劉進現在距離太孫的寶座,不過一步之遙,終究也是夜長夢多。

  只有坐上去了,才算名正言順。

  而劉進從長孫變太孫,對新豐的發展的推動力,自然是有著莫大的推動力!

  旁的不說,就是下面的官員,看到領導是皇太孫,那起碼士氣和工作積極性就要加一個buff。

  而新豐的政策和其他制度,推動起來,也會順利無比。

  特別是,那些新納入新豐系統的地方。

  臨潼、萬年、鴻門的地主士紳、貴族官員,都不再將成為障礙。

  每一個人都會傾盡所有的來協助和輔助張越,以期能夠成功擠進太孫的身邊,成為一個潛邸之臣,買一張未來的船票。

  這是人心,也是人性!

  劉進看著張越愕然的模樣,輕聲一笑,道:“孤想明白了…”

  他從躺椅上站起來,面向前方:“孤曾聞…”他扭頭看著張越,低聲道:“國者,天下之大器,重任也!”

  張越聽著,瞪大眼睛,那是荀子的名言!

  而荀子是漢代儒生最不愿意提起的一個人。

  因為荀子不僅僅是儒生中的異類,他的主張,從實踐和身體力行出發,這叫習慣了平時傷春秋悲明月,臨了一死報君王的儒生哪里肯接受?

  就連公羊學派,也是對荀子頗有微詞。

  更因為,荀子代表著儒家曾經的一個黑歷史,一個過往的恥辱,一個不愿被提起的傷疤!

  荀子入秦,代表著儒家主動向法家靠攏,向大佬求饒,向強權低頭。

  荀子之后,秦博士之中,開始出現儒生。

  秦始皇勒石自頌的那些碑文,封禪泰山的祭文,秦二世的詔書和命令…

  大半都是儒生們草擬的。

  連孔家的人,也給秦始皇和秦二世服務過。

  這些事情,如今是秘而不宣,全天下都以為,儒生是秦政的受害者。

  焚書坑儒的悲慘和悲劇,更是被儒生們渲染的人盡皆知。

  這就讓張越很是給儒家點了一個贊。

  這一手顛倒黑白,錯亂時空和自我加戲,讓張越都目瞪口呆。

  甚至懷疑后世的猶太人乃是從儒家偷師的。

  這種將自己打扮成白蓮花的招數,簡直是太漂亮了!

  也正是因此,荀子在漢季成為了一個類似禁忌的存在。

  特別是自太宗以來,盡管,當時的儒生基本都是靠荀子遺澤,才能存活和復興的(現在的儒家主流各派系,都可以追溯到荀子身上,很多古文學派的ppt創業者,都是打著荀子的旗號在活動。)然后,他們也只談到這里而已,對于荀子的思想和荀子的理論,從來閉口不談。

  所以,劉進忽然開口,吐出荀子名言,張越才感到震驚。

  因為,這意味著,這位長孫殿下,開始將自己讀書的涉獵范圍擴大。

  不再局限在谷梁和法家、黃老學派的部分典籍內,反而開始向著那些被人故意遺忘和淡忘的領域進發。

  這可真的是…

  很牛逼了!

  別以為這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事實上,在封建社會,百分之九十的皇室子弟,都是被文官們有意隱瞞和封鎖了起來的。

  魯哀公還只是說:寡人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但,后世帝王,卻有很多連魯哀公都不如。

  譬如著名的何不食肉糜。

  以及更經典的…飛機難道不是一個人坐的嗎?為什么有這么多人?

  而劉進卻突破了封鎖,主動找到了荀子的書來看。

  這對于皇室成員來說,毋庸置疑是非常牛逼的表現。

  他至少證明了,他從此具備了不被人操縱,擁有自我思考和自我判斷的能力。

  這很重要!

  最起碼,能夠避免崇禎的錯誤。

  這給了張越一個大驚喜!

  他原本就在計劃著,在什么時候,悄悄的將幾本荀子的書,塞到劉進的案幾上呢。

  現在看來,卻是不需要他費這個功夫了。

  便聽著劉進說道:“孤曾在建章宮中盟誓…”

  “要為天下帶來太平,為往圣繼承衣缽…”說到這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

  雖然現在,人人都說,長孫有大志,乃是真正的仁圣君子。

  許多士大夫和百姓,更是將他視為希望。

  但只有他知道,那是自己剽竊自眼前這位大臣的東西。

  想著當初,因為沖動而發的誓言,再著臣子貴族和人民,因此對他產生的期盼和希望。

  劉進便微微昂起頭來,挺起胸膛,道:“如今大任在即,孤安敢退避?”

  他對張越伸出手來:“卿可愿佐孤,踐此社稷大任?”

  張越雖然有些疑惑,不知道劉進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肯主動爭取自己的地位和權力。

  但,他豈能不知道此事的好處和帶來的影響?

  立刻就是翻身拜道:“臣愿竭盡一切,輔佐殿下,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圣繼絕學!”

  “矢志于此,雖九死其猶未悔!”

  雖說,張越知道,皇帝是賊。

  但在現在的情況來看,無論是他,還是這個帝國,都還離不開一個開明專制的君王,也需要一個開明專制的君王。

  直到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直到帝國庶民和工商的力量,足以左右國事。

  那是才是君王垂拱,市民工商共和之時。

  而開明專制,沒有比劉進更合適的人選了!

  劉進看著張越,伸出手來,將張越拉起來,道:“孤得卿佐,如湯武之得伊尹,若武丁之得傅說,若文王之遇太公…”

  “孤必不負卿,不負天下!”劉進認真的道,他從未如現在這般認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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