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該拿捏,還是要拿捏的。
即使是在后世,資本也只是權力的奴才。
何況現在?
商人們必須知道,并且認清楚他們在這個國家的定位和角色。
“兩位君子,陛下如何會有誤解呢?”張越不動聲色的說著,眼睛看著田明:“可不要自誤!”
田明立刻就被嚇得趕忙趴在地上,脫帽謝罪:“小子死罪,小子死罪!”
漢家官場生存法則第一條:天子不可能有錯,假如錯了,那錯的必定是這個世界!
別看劉家天子可以動不動就說:朕德薄、無以致遠方之類的話。
但是,大臣貴族,要是信了,那就洗干凈脖子等死吧。
當初董仲舒膨脹的時候,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理,便想在道德上和倫理上給君權織一個籠子。
然后…
他的首席弟子,呂步舒便奉旨泄密。
將董仲舒的奏疏,給貶了個一無是處。
一句人臣無將,將則誅,讓董仲舒從此再不敢亂說話。
儒門領袖,尚且如此。
區區一個商賈豈能隨便說出‘陛下誤解’這種話?
那不是在暗示當今天子腦子不清楚,不夠圣明嗎?
永遠正確,永遠圣明的天子,豈會誤會一個小小商賈?
笑話!
所以,田明真的是被嚇壞了。
當年顏異,身為九卿,什么都沒有說,便被扣了個‘腹誹’的帽子給殺了。
他的這個‘口誤’,真要被捅上去,就是張安世也救不得他。
看著瑟瑟發抖的田明,張越嘆了口氣。
他想起了一些后世的記憶。
雖然時隔兩千多年,某些方面,還真的是特別相似。
甚至沒怎么改變過。
不過…
這跟張越有什么關系?
上前扶起田明,張越笑呵呵的安撫著:“君子不必惶恐…”
“陛下乃是圣明天子,不會隨意降罪的…”
嗯,只要劉家一天,還需要漢太宗孝文皇帝那塊招牌來遮羞,那么太宗的除誹謗詔的效力便會一直存在。
大臣、貴族、士大夫,或許需要小心謹慎,要提防禍從口出。
但普通百姓,隨便議論和傳般情況下也不會有人管。
也就是田家是商人,而商人沒人權,所以要擔心害怕。
但其實,這些擔心害怕都是多余的。
皇帝要宰一個商賈,需要借口和理由嗎?
根本就不需要!
只是,田明終究年輕,比張越這么一番敲打,頓時就變得和綿羊一樣溫順乖巧起來。
他戰戰兢兢的道:“侍中說的是,陛下神武天成,澤被蒼生,四海之中,連鳥獸也是承恩日久…”
張越輕輕笑著,拉著田明與楊敘的手,意味深長的道:“天子圣恩,兩位君子要牢記啊!”
“諾!”兩人皆是恭身低頭。
張越看著他們聽話,這才道:“陛下昨日遣使來問本官:聞有富商大賈曰田氏、楊氏、袁氏,坐擁千頃、萬頃良田,蓄奴婢千人,僮仆八百,富賈海內,奢侈放縱,卿可有聞邪?”
這話一出口,田明和楊敘立刻就恭身頓首。
便是袁常,也是緊張不安。
張越看著他們,笑道:“不必緊張,本官回復天子說:確有所聞,不過,以臣觀之,田、楊、袁雖富,然其富而有義,持中庸之行,輸家訾以紓國事,長孫殿下以為‘義商’也…”
聽著這話,三人都是長出一口氣。
田明對著張越,深深一拜:“侍中大恩,沒齒難忘!”
楊敘也頓首道:“侍中恩義,小子銘感五內,愿為牛馬走!”
袁常更是拜道:“老師大恩,弟子永世不忘!”
沒辦法,劉氏天子已經用無數次的血與火,向天下人證明了他確實可以不受限制的為所欲為。
而商賈們對此,更是記憶猶深。
鹽鐵官營、平準均輸、廢止私錢、告緡…
每一刀都砍死過數不清的富商巨賈。
能活到現在的,都是認清了現實,知道分寸的人。
張越看著三人,悠悠的道:“本官親自在陛下面前,擔保諸君之家皆為義商…”
“希望,君等回去,轉告各自長輩,勿要令吾失信于陛下之前…”
這話里隱藏的殺機,三人自然都聽的清楚。
袁常第一個就拜道:“老師放心,家父早有囑托:袁氏愿傾盡所有,為老師與長孫殿下及天下人的福祉而有所作為!”
田明緊隨其后,拜道:“侍中公諄諄教誨,小子必定回稟家父…”
楊敘也說:“侍中放心,小子知道厲害!”
張越聽著,都是些聰明人啊!這樣最好了,也不枉他的一番苦心。
而有了田、袁、楊的依附和順從,未來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特別是那些國家、官府不方便做的事情。
就都有了去做的人。
這很好!
夜幕徐徐降臨之時,田明回到了長安家中。
雖然說,田家的戶籍是落在茂陵。
但五銖錢大神的威力,是遠超想象的。
所以,田家光明正大的在戚里外圍,建起豪宅來。
全長安城都知道。
但就是沒有人來管。
剛一進門,田明就看到自己的父親,坐在客廳中,在等著他。
“兒子恭問父親大人安!”田明連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禮。
他的父親田文遠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子。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青衣,留著漢家中年男子最愛的髯須,頭上戴著爵弁,手里捧著一卷簡牘,看上去就和長安城里的士大夫們沒有什么差別。
“子孟回來了?”田文遠輕聲道:“此去新豐,有何見聞?”
“兒子不知道該如何評說…”田明想了想,嘆了口氣,將自己在新豐的見聞,原原本本的說了。
田文遠聽完,輕輕起身,嘴里輕嘆:“果然不愧是張蚩尤啊!”
“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田明聽著,深深的低頭,他自然知道,自己其實是完全被那位侍中玩弄于鼓掌之中。
從見到對方開始,自己的所有一切,就被其操縱在手心。
最后,差點連內褲都被他拔掉了。
這讓田明內心有著深深的羞憤感。
他雖然是商人子弟,但也是讀過書的。
大復仇思想熏陶下的漢家年輕人,自尊心和榮恥感都特別爆棚。
田明自也不例外。
“子孟…”田文遠卻是低下頭來,放下手里的簡牘,看著田明,問道:“汝被張蚩尤這樣左右、玩弄,內心是何感受?”
“兒子豈敢有所想法?”田明深深的頓首:“狹泰山以超北海,豈是人所能為?”
田文遠看著自己的兒子,欣慰無比,他就怕自己這個從小驕傲的兒子,內心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我兒!”田文遠道:“今日,為父去拜見了張尚書…”
“可知張尚書如何說?”
不待田明回答,田文遠便道:“張尚書說:建小康、興太平,漢家之天命也,汝雖商賈,安能無動于衷?”
田明聽著,恭恭敬敬的頓首問道:“尚書公的意思是?”
田文遠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道:“張尚書的意思便是,建小康、興太平,乃是大勢所趨,我田氏當順應潮流,不可逆流!”
田明聽著,深深俯首。
他明白了,兩張的關系,遠比他揣測的還要深厚!
錯非諸夏傳統,同姓不通婚,說不定張尚書會塞一個女兒,去到那位張蚩尤身邊——雖然,好像張尚書的長女,今年也才六歲…
與田府相距不過三百步。
便是楊府。
田明父子說話的時候,楊府中,楊敘也在稟報著自己的見聞。
居于他上首的,乃是一位身著素衣,蒙著白紗的女子。
她看上去,相當的年輕,身姿婀娜,體態豐腴,更關鍵的是,那芊芊細腰,宛如妙齡少女一般,端坐著的時候,白色素服下,飽滿的身姿,幾欲破衣而出。
臉上雖然蒙著白紗,讓人看不清模樣。
但,這種欲拒還羞的滋味,反而令她更增光彩。
長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只是見了她一面后,便失陷其中,欲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人,不知凡幾。
便連楊敘,也是不敢直視她。
生怕內心生出不該有的想法,褻瀆了將自己撫養長大、教訓成人的‘母親’。
“張侍中真的是這樣與汝說的?”素衣女子微微皺起眉頭,垂下臻首,她的聲音有些清冷,帶著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楊敘聽著,低頭拜道:“大人明鑒!”
“張侍中,乃是世間奇男子!”素衣女子微微起身:“張侍中既然如此說,必定是有所圖的!”
她自然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若非如此,楊家早就被人吃的毛都不剩了。
楊敘聽著,內心卻是莫名的吃味。
感覺很難受!
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母親’開口點贊某位男子。
感覺仿佛有什么珍寶,在被人奪走。
但,素衣婦人,卻并未怎么關心自己的‘兒子’。
她微微起身,看向外界,輕咬著朱唇,道:“今日,我去求見了霍夫人…”
楊敘聽著,抬頭問道:“霍夫人怎么說?”
素衣女子卻是輕輕低頭,道:“我連霍府大門,也未得進…”
“怎會如此?”楊敘聞言大驚失色,霍家是楊家最大的靠山,正是靠著‘母親’乃是霍夫人閨蜜,以姊妹相稱的身份,楊氏才能在群狼環伺的情況下,保全自身。
他知道,此事一旦被外人所知。
那么楊家,立刻就要被人撕成碎片。
素衣女子卻沒有楊敘的慌亂,只是悠悠道:“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今,霍家阿姊,已經成為了霍氏大婦…”她自嘲著:“如何還會與我這樣的商賈婢子,姊妹相稱?”
“沒有亂棍趕出,只是托言婉拒,已經是顧念舊情了!”
在長安城中,如履薄冰的經營著維護著這個小家,她早已經看穿了這個世界。
特別是貴婦們的圈子!
每一個階層,都有著每一個階層的交際圈。
便像那霍顯,從前與自己姊妹相稱,關系莫逆,甚至放任和默認外界的傳聞,為她營造保護傘。
只是為了,借她的能力和才智,為其上位鋪路。
如今,既然已是霍氏大婦,明媒正娶的正妻,哪里還會留著自己在身邊,挑戰自家丈夫的忍耐力?
是個正常的女子,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母親…”楊敘低著頭,喃喃自語的問著:“那我楊氏何去何從?”
沒了霍氏羽翼,楊家的萬貫家財和千般產業,就像無根之萍。
休說是他了,便是自己的母親,恐怕也是自身難保。
“幸好敘兒去了新豐…”素衣女子卻是毫無慌亂之色:“既然張侍中對我楊氏有所圖謀…”
“那我自然,也可以與之交易…”
不過是從霍氏禁臠,變成張氏禁臠罷了。
名頭上的事情,她不是很在乎,也不是很在意。
只要能報恩就好了!
楊家先人,對她和她的家族,都有大恩!
所以,盡管當年,楊宣已是重病纏身,但她依然不顧勸阻,嫁與楊宣。
所以,這么多年來,一直小心謹慎的保護著自己與楊氏的產業。
所以,雖然明知道,外界對她的垂涎和覬覦,但她依然堅強的面對這些事情。
“可是…”楊敘聽著,深深低頭,道:“母親大人,那張蚩尤乃是虎狼也!”
“可不是霍都尉這樣的謙謙君子…”
“謙謙君子?”素衣女子聽著這個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霍光若是謙謙君子,那這個世界上,恐怕就沒有什么狂夫了。
每次,她都能從霍光眼中,看到深深的飽含侵略的眼神。
只是…
他能忍!
也知道忍!
他內心有宏圖偉業,能夠強迫自己,能夠抹殺自己的。
不然的話…
她一個弱女子,豈能獨善至今?
所以,她看向楊敘,道:“敘兒安心,張侍中,也是謙謙君子!”
是啊!
這些男人!
胸懷天下的男人,都是謙謙君子!
況且…
縱然對方不是,她一個弱女子,還能怎么樣?
也就只能含淚屈服了!
這世道便是這樣。
權力,為所欲為。
想了想,她對楊敘道:“敘兒,你去地窖之中,取來秘藏的簡牘…”
她很清楚,除了姿色,她唯一的籌碼,恐怕也就只有楊家歷代秘藏的秘法和簡牘圖錄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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