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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節 關中富商

  傻兮兮的看著手里拿著的那匹天子欽賜的布帛。

  袁廣國瞇著眼睛,盤膝坐著。

  良久,他才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袁常問道:“常啊…你知道,陛下為何要賜這匹布帛給為父嗎?”

  袁常低著頭,搖了搖頭。

  “仔細想想,一匹布能做什么?”袁廣國輕聲說著。

  袁常依舊茫然。

  袁廣國看著,有些無奈。

  一位矗立在袁廣國身邊的文士見著,連忙低聲向袁常解釋:“少主,漢制布帛,幅廣二尺五寸,懋八尺,重二十兩…”

  “官府平賈每匹三百五十錢至四百錢…”

  “恰好可制使男常服一件…”

  袁常聽著,還是不明白,疑惑著看向自己的父親。

  袁廣國見著,搖頭道:“癡兒!汝還不明白嗎?”

  “此陛下賜衣也!”

  “衣者,所以御寒暑,所以遮肌膚,所以進禮儀…”

  袁常聽到這里,若還不明白,那就是個笨蛋了。

  他頓時就興奮的手舞足蹈,對袁廣國拜道:“恭喜大人,多年夙愿,一朝得逞!”

  從此袁家就算半個劉氏的白手套了。

  只要聽話、懂事,就不必擔心哪天會有緹騎撞門而入,抄沒全家。

  袁廣國卻是擺了擺手,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因為他知道,天子賜的這塊布帛,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這是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情。

  這是獎賞,也是警告!

  這是勉勵,更是敲打!

  不聽話,那么賞賜就可以變成催命的刀劍、毒藥。

  不懂事,勉勵就會成為索命的白綾!

  不然,天子為何單單就給賜一匹布帛,沒有其他任何表示?

  為何不賜其他的東西?

  譬如劉家最愛派送的御劍。

  在商場征戰二十年,又混跡官場十余年,袁廣國自然懂的這些暗喻。

  只是不能說,哪怕是對兒子也不能說。

  因為,只要有半個字傳到外面。

  袁家就死期將至!

  天王老子也救不得。

  這叫誹謗君父,乃是大不敬的死罪!

  微微抬眼,看著依然一無所知的愛子,袁廣國也不知道是該愁還是該笑。

  愁的是,自己百年之后,這個糊涂兒子,恐怕無法再維系袁氏今天的財富了。

  笑的卻是,他可能不會和自己一般有錢。

  但恐怕會比自己有權!

  旁的不說,張蚩尤的大弟子的身份,便是最好的裝飾。

  足以令他可以安全、無憂的生活下去。

  “罷了!”袁廣國輕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

  心中想著,袁廣國就對袁常道:“常啊,你也有些時日,未去給張侍中問安了吧…”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吾為汝,已經備好了禮品和車隊,早些去新豐給侍中問安吧…”

  “以后,你便留在新豐,聽候汝師差遣!明白了嗎?”

  袁常聽著,喜不自勝,立刻恭身拜道:“兒子謹遵大人之命!”

  帶著老爹安排好的車隊,袁常喜滋滋的乘上馬車,踏上前往新豐的路途。

  車隊很龐大,禮品更是多的嚇死人。

  但這些袁常都懶得去管。

  帝國的首富之子,從來就沒有什么金錢觀念。

  他只想飛去新豐,親眼看一看那老師打造出來的價值千萬的馬車的模樣。

  袁家的老巢,是在茂陵城的。

  茂陵同時也是關中多數富豪、豪強的老巢。

  沒辦法,劉氏的國策,便是強本弱末。

  而強本弱末的關鍵,在于遷陵制度。

  歷代天子不厭其煩的從關中、關東甚至整個天下,遷徙大批豪強、富商、貴族、士大夫到關中自己的帝陵,為他們建立城市、屋舍,打著讓他們自己守陵的旗號,來再次分配財富,緩解社會矛盾。

  袁家的上一代,便是從江都遷來的富戶。

  說起來,袁家也是因為被遷徙,才能有的今天。

  不然,窩在南方的江都,如何能有今天的財富?

  剛剛出門,沒有多久,袁常的車隊便迎頭撞上了另外一個車隊。

  “少主是田家的人…”許恢拍馬上前稟報道。

  “田家?”袁常眉頭一皺,紈绔子脾氣就要發作。

  可惜,他還未來得及發作,對面車隊里,便有一個年輕人騎著馬,湊上前來,跟袁常笑嘻嘻的拱手:“袁兄可是要去新豐?”

  袁常一聽這人的聲音,眉毛就擰了起來。

  因為來者,是他曾經最討厭的人。

  甚至沒有之一!

  關中豪強田氏當代家主田文遠的嫡子田明。

  此人可是袁常曾經的噩夢。

  倒不是,袁常在他手底下吃過什么虧,或者曾經被其打壓過。

  而是…

  此人是整個關中赫赫有名的年輕俊杰,才二十余歲便已經獨立的開始主掌田家的很多生意,還打點的井井有條。

  在過去,袁廣國就經常拿著田明來教訓袁常。

  “汝為何便不能和田家的二郎學學…”

  “汝要有田家二郎半分的能耐,為父也能安心不少…”

  “汝為何就不能懂事一些呢?看看田家二郎,與汝相差無幾,便已經能為父分憂,做的許多事情…”

  這叫袁常如何會喜歡對方?

  只是聽著他的聲音,便覺作嘔。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現在,兩者的角色,已然調換。

  袁常記得,兩個月前,乃父大壽,整個茂陵的達官貴人都來道賀。

  其中便有著田文遠父子。

  當時…

  父親驕傲的拉著自己的手,向著在座來賓鄭重介紹:“犬子袁常,頑劣不堪,還望諸位兄長叔伯,多多關照…”

  然后,全場的注意力都投射了過來。

  曾經不可一世的田明,也是恭恭敬敬的來到自己面前,拱手作揖,熱情結交。

  那一日,他成為了所有人都關注的焦點。

  無數過去瞧不起他,看輕他的人。

  都是戰戰兢兢,都是眼含忌憚。

  因為…

  他有一個好老師。

  權傾天下,冠絕關中!

  只是,對于田明,依舊多少有些芥蒂。

  或許是出于炫耀的心理,也可能是出于少年人張狂的心思。

  袁常讓人停住馬車,掀開車簾,走了下來。

  “兄長此行,可是要往新豐?”田明騎著馬,來到袁常身邊,翻身下馬,拱手作揖笑著問道。

  袁常回了一禮,略帶矜持的點點頭。

  “不知道兄長可愿稍小弟一路?”田明上前作揖。

  “還有小弟…”一個看上去十六七的年輕男子,從田明身后探出頭來。

  袁常看著,認了出來。

  正是關中的另一個大豪強楊氏之子楊暉。

  關中有雙楊。

  一在華陰,乃高帝功臣赤泉候楊喜之后,赤泉候失國后便居于華陰,世代以詩書耕讀傳家,在整個關中都是很有名的清流文人家族。

  華陰楊氏,就有著子弟,現在就在自家老師麾下任職,據說還做的不錯。

  另外一個,便是茂陵楊家了。

  茂陵楊氏和田氏一般,都是從關中別處,遷來茂陵的豪強。

  只是歷史不如田氏悠久,不過五十余年而已。

  但楊家出名匠啊!

  楊氏最初是木匠出生,靠著給人制造家具,編織柳條而起家。

  隨后便進軍當時利潤最豐厚的鑄幣業。

  靠著鑄錢,積累了千萬家訾。

  隨后便被當今天子,遷來茂陵。

  接著天子又下令,禁止私錢,楊氏頓時一落千丈,幾乎被打回原形。

  在上一代的楊氏家主楊宣的努力下,楊氏成功走出泥潭,開辟出了新的財路。

  而楊宣能成功,靠的就是自己有一手獨步天下的泥范鑄件法。

  這種楊家先祖當年拿來鑄錢的技術,在楊宣手里,幾乎出神入化。

  大到軍械,小至鐮刀、鋤頭、釘錘,楊家所造種種鐵器,一度在關中暢銷無比。

  直至最近半年,因為新豐工坊園異軍突起,大量搶占市場,才告終結。

  不過…

  楊家也是工坊園最初的投資者之一。

  如今,更是已經成為工坊園里,雇工數量和工坊規模,僅次于少府作坊與袁家作坊的大型作坊主。

  所得之利,甚至比過去還多!

  而且,因為楊氏作坊的能工巧匠,遠超其他作坊。

  各種創新和發明,冠絕工坊園,甚至比少府作坊還要多。

  所以…

  袁常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很喜歡和欣賞楊家的。

  甚至曾在私底下告訴自己:關中豪強,數以百計,能入我眼中者,不過二三之數,茂陵楊氏便是其一。

  所以,看著那個年輕人,袁常立刻換上一副笑臉,道:“原來是玄之賢弟…”

  “賢弟即來,愚兄豈敢不應?”

  袁常上前扶起那個年輕人,親切的道:“請賢弟回府后,代我向貴家主母問好…”

  年輕人聽著,卻是立刻紅了臉,趕忙拜道:“不敢!大兄問候,小弟必定帶到!”

  此話落在田明耳中,卻是讓后者的臉色立刻精彩了起來。

  因為…

  楊家當代家主,乃是一個女子。

  不僅僅是一個女子,還是一個絕色!

  在關中,聞名遐邇,甚至有人將其與秦代的寡婦清相提并論。

  更關鍵的是——她還非常年輕!

  今年滿打滿算,也就是二十七八歲!

  她是楊家已故家主楊宣的續弦,嫁給楊宣也就兩年,楊宣便撒手人寰。

  只留下了亡妻的二子三女。

  其中,年紀最大的就是現在的這個楊敘楊玄之,當時也就十歲而已!

  最小的女兒,甚至還在襁褓中。

  楊家偌大的家業,頃刻之間,就面臨風雨飄搖的危機邊緣。

  正是這個當時,才不過二十來歲的弱女子,毅然決然,扛起了楊氏的旗幟。

  她首先在下葬了亡夫后,當著賓客的面,在楊宣陵前發誓:此生絕不再嫁,誓必撫養楊宣子女長大成人。

  然后,又果斷的出手,懲治了楊家內部的背主家奴與陰謀奪產的外人。

  接著,又將楊家在長安城里的豪宅、店鋪以及長安城外的莊園,全部拿出來,賣與他人。

  既讓楊家得以安全,又結好了許多長安貴戚。

  關鍵還是她的這些行為、舉止,迎合了很多士大夫的三觀。

  所以,被人稱頌,有了士人的稱頌,楊家終于渡過了最危險的時期。

  若只是這樣,這位楊氏的女主人,大約也就這樣了。

  不值得被人稱頌!

  關鍵是之后的數年,這位姓孫的楊氏家主,靠著自己的長袖善舞,游走于長安的女性貴戚圈子里。

  很多很多的朝堂大人物的夫人,都是她的閨蜜。

  特別是奉車都尉霍光的夫人霍顯,與她是以姊妹相稱,近乎無話不談。

  很多人都說,其實是霍光看上了那位楊氏婦,便叫自己的妻子去籠絡。

  霍光與其的桃色新聞,在關中的商賈圈里,傳的人盡皆知。

  也正是因此,整個關中,無數人達官貴族,都覬覦著那個美貌動人,能力不俗,而且有著士林稱頌的美人兒。

  與霍都尉做連襟,可是很多人的夢!

  所以,田明顯然是以為袁常也有那么個心思。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哪個男子,沒有這樣的夢想呢?

  而楊孫氏很顯然就是一個代表男性權力和地位象征的女子。

  只要可以一親芳澤,便代表著自身地位和階級,與奉車都尉霍光平起平坐。

  田明便也產生過這樣的念頭。

  甚至,曾經濃郁無比。

  滿腦子都縈繞著那位一身素白孝衣,身姿婀娜,體態豐腴的美人兒。

  為她日思夜想,徹夜難眠。

  可惜…

  田家只是商賈之家,五銖錢再多,也比不過奉車都尉霍光的權勢滔天。

  更別提,那楊家如今也是關中有數的大賈。

  論起財富,不遜田氏。

  所以,這個夢想注定只能是夢想。

  倒是袁常…

  田明很樂意看到,自己多一個可以傾訴悲傷和情思的同伴!

  想到這里,田明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要高歌一曲,吟誦一番宋玉的《神女賦》。

  那佳人在前,卻不能擁入懷中,思之難寐,求之不得的心情,田明很希望多一個人可以分享。

  可惜…

  袁常卻壓根沒往哪個方向去想。

  因為他沒有見過那位在關中芳名遠播的當代寡婦清。

  只是想起了自家老師的長嫂的遭遇。

  覺得,或許可以將楊氏婦引薦給老師長嫂,讓她們做個朋友,彼此能夠談心。

  畢竟,袁常知道,自家老師其實很不喜歡現在與老師長嫂走的很近的那個女人。

  總覺得對方別有用心。

  而老師的煩憂,自然是弟子的努力方向。

  為老師解除生活方面的不便,更是弟子必須孜孜以求的方向。

  袁常知道,自己讀書不行,做事無能,只能混吃等死。

  若要繼續保持自己在老師面前的地位,便只能發揮自己有錢的優勢。

  孔子門徒三千,有七十二賢。

  其中就有端木賜。

  而袁常給自己設定的角色,便是老師身邊的端木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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