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劉進,張越輕聲道:“臣不打算再發債券或者抵押產業了…”
借債是會上癮的。
作為穿越者,張越無比清楚這一事實。
更重要的是,新豐是張越要樹立的標桿,給天下人看的試驗田。
若新豐是靠著舉債和國家撥款才發展起來的。
天下人怎么看?還如何讓人相信?
現在,就已經有些人在私底下說:“給吾八千萬,吾亦可建一縣之小康!”
這話有些道理,并非純粹的詆毀和攻擊。
新豐走到現在,也是該開始具備良性循環的能力了。
不然,日后一旦失去了資金扶持和政策支持,就很可能會打回原形。
劉進聽著,卻是失望起來。
他看著左右官吏和遠方百姓的神色,一咬牙,就打算將自己的私房錢拿出來,支援新豐建設。
就聽著張越道:“當然,新豐民心不可違,渠道建設不能停!”
好不容易,才將民心士氣和上下官吏,都擰成一條繩子。
讓上上下下都變得如此積極和斗志昂揚。
這股氣,當然是不能泄的!
因為,張越很清楚,新豐上下,這一千多名大小官吏、斗食吏,他們愿意跟著張越,披荊斬棘,日以繼夜,勤勉積極的工作。
是因為,張越讓他們看到升職加薪,走上終南捷徑的希望。
這股勢頭,只能鼓勵,而不能打壓。
因為,只要一泄氣,他們就可能變得怠懶,衍生出官僚作風。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為,張越知道,一旦現在新豐的系統,開始出現官僚習氣,那他們就會被現存的官僚們同化!
那太可怕了!
那意味著,自己辛苦一輩子,也可能沒有機會改變這個世界了!
王安石變法和張居正改革,失敗的緣故就在于此!
他們領導的變法機構,與他們要消滅和改變的官僚機構同流合污了。
要屠龍的勇士,搖身一變,變成了他們曾經要消滅的人。
這樣的機構和集團,怎么會成功?
不可能成功的!
舊官僚們,將這些新官僚,拉到了同一個環境里,然后輕而易舉運用他們熟練的技巧,輕松擊敗和毀滅了他們的所有努力。
劉進聽著,卻是問道:“那…卿打算?”
“工坊園建立數月,是時候讓工坊園為新豐的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了!”張越看向新豐縣城的方向說道。
“卿不是承諾了工坊園的作坊,三年免商稅,五年減半了嗎?”劉進問道:“工坊園如何貢獻?”
毀諾在漢室是很嚴重的事情!
尤其是官府,更是輕易不敢撕毀承諾。
因為毀諾之人,等于自絕于天下!
信者,誠也,誠者,行也!
毀諾之人,漢人會認為其‘不自信’。
這里的不自信,可不是后世的意思。
而是和不自愛直接掛鉤的貶義詞。
休說是對自己的國民了!
便是對于夷狄、敵人,漢室的信譽也是相當的堅挺!
漢匈百年交往,從未有過一次是漢先毀約的記錄!
就連馬邑之謀,也是建立在兩國上一次和親條約已被匈奴人自己撕毀,而新的談判沒有結果的前提下。
故而,在漢室歷史上,所有毀約和毀諾的國家官員、貴族,下場全部慘不忍睹。
河陽侯陳信是高帝功臣河陽莊候陳涓之子,其長姊嫁給了曲逆候陳平的兒子,同產弟又娶了薄家的女兒為妻,可謂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頂尖的國家貴族了!這樣一個人,本該權傾朝野,至少也可以風光無限,但是…卻因為借人錢財,不肯給利息,賴了半年,然后被太宗皇帝親自罷候,廢為庶民。
這在漢律上叫‘不償人責’和‘事國人過律’一樣是列侯、兩千石們的紅線,誰踩誰死,概無例外。
當今天子,就親手處置過自己的表哥,上一代蓋候霸占別人的宅子,不肯按約定歸還的案子。
結果就是,哪怕是表哥,該罰還是得罰!
要不是當時,王太后還在,蓋候家族現在已經gg了。
即使如此,蓋候家族還是鬧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所以,劉進根本就沒有去想張越毀約的可能,反而非常好奇的問道:“卿有何良策?”
沒辦法,漢人真的是不知道,何為‘背信棄義’。
因為生活中和現實里,幾乎不可能遇到。
越高層就越是如此!
張越聽著,笑道:“先回縣邑,至工坊園中一看便知!”
工坊園的工坊,三減五減半,張越是肯定不會動的。
但是…
現在,整個工坊園的產業,已經形成了規模化。
規模化,就意味著資金和資源的集中。
坐擁如此多的資源和資金,哪怕官府不收稅,只是在手里過一道,都能擁有巨大的威力!
論起玩金融游戲,張越比這個世界上都要強!
當天下午,張越一行,回到了新豐城中。
此時的新豐縣城,早非夏天剛剛上任時的凋敝和蕭條之色。
整個縣邑,車水馬龍,人群擁擠。
來自整個關中,甚至關東的商賈,攜帶著黃金、珍寶,不遠百里、千里,趕來此地,只為從新豐官衙,買走幾具曲轅犁或者耬車。
曲轅犁,新豐官衙平賈標價為一萬五千錢一件,耬車八千錢一輛。
但他們轉手,賣去右扶風和左馮翊,就能賺上一倍!
若運到關東,利潤更是多達兩倍、三倍!
關東的狗大戶們,自從開始用上曲轅犁和耬車后,就徹底的愛上了這些便捷和強大、耐用和高效的農具。
只是,官衙每天出售的曲轅犁和耬車,數量有限。
每日最多提供二十具曲轅犁和三十輛耬車。
饑餓營銷,使得很多商人,長期流連于此,每天伸長了脖子,擠在縣衙開設的農具銷售處,曲轅犁和耬車,一擺上去,就會被人買走!
而新豐除了曲轅犁和耬車這兩個明星產品以外,其他農具的銷售,也是火爆異常!
鐵鋤頭、割草的鐮刀、挖土的鐵釬、最新改進的鐵鍬,乃至于菜刀、柴刀、斧頭,都是供不應求!
沒辦法,新豐生產的這些東西,價格比旁處便宜了三分之一以上。
質量卻好了不知道多少!
其他地方,哪怕是少府生產的官造農具,也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
新豐生產的東西,則不然。
哪怕是一把價格五十錢的鐮刀,那也是鋒利異常,質地堅硬,一看便知道用的是好鐵,而不是那種雜質很多,容易斷裂的‘惡鐵’。
更重要的是——產量多,供貨量大啊,而且門類齊全!
新豐工坊園中,大大小小上百座工坊,每日生產各色農具上萬件!
短短數月,整個關中就都知道了。
想要買好鐵器,最好來新豐。
這里可以買到所有門類的農具,而且,價格低廉,質量上乘,更有著十足的保障。
每一件鐵器,哪怕是最廉價的鐮刀和鋤頭,都會在其木制的刀柄或者鋤柄上,掛上一塊木牘。
木牘上記錄了這件產品是新豐那個工坊園生產的,工坊主是誰?監工是誰?制造工匠叫什么?
有問題,拿著木牘就可以直接找上門來。
秦代發明的物勒工名制度,在新豐稍微改進后,用到了商業上。
而效果,立竿見影!
掛了木牘的農具,在整個關中,甚至關東,都打響了名頭。
雖然很多百姓不識字,但看到那塊木牘,就非常放心,都知道是新豐的產品,質量過硬,用的方便。
商賈們就更喜歡了,有了木牘的商品,都能很快賣掉。
以至于如今,已經有些聰明人,開始仿造新豐的農具,在其上掛著木牘售得新豐的大小工坊,特別是像袁廣國名下的‘袁氏工坊’這樣的大工坊,不得不在其產品上,打上顯眼的記號,以此作為標識。
品牌這種現代概念,在西元前的新豐,初發萌芽。
而這樣做的效果,好的驚人!
現在,關中已經有很多百姓,都開始認準一些特別的標識來購物。
張越一行,回城之時,恰好是新豐工坊之中,新一批產品的銷售之時。
整個城市,都被各種牛車、馬車甚至是挑著貨擔的小商販,給堵的水泄不通。
胡建帶著所有的司法、刑罰官吏,在城中跑來跑去,維護秩序。
沒辦法,如今的新豐縣邑,每天都有意外發生。
一個不注意,就會發生斗毆,甚至是械斗!
好在,工坊園的工坊主們也怕鬧出大新聞,惹來長安關注,所以,每到銷售日,都會派出大批的護衛,幫助維護秩序。
即使如此,狹小的新豐縣邑,也是越發擁擠。
已經有財大氣粗的工坊主,找了陳萬年和胡建以及桑鈞,建議擴建新豐縣城,而擴建資金他們愿意分攤大半!
只是這個事情,比較麻煩,不管是陳萬年、桑鈞還是他胡建,都不敢答應,甚至不敢回應。
因為,新豐是太上皇的神廟供奉之所,擴建也好,改造也罷,都不是小小的新豐所能決定的事情。
甚至連朝堂九卿,也未必敢提議和建議。
萬一,施工建設,驚擾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