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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節 天子的下馬威

  時至平明,天色漸漸微亮,啟明星的光芒開始閃爍在天際。

  此時的未央宮,所有的宮門全部洞開。

  數千名甲士,持戟站立在宮闕走廊兩側。

  一面面黑龍旗,迎風招展。

  象征漢家火德的赤色,成為未央宮的主色調。

  就連宮墻的墻壁,也被重新粉刷上了紅色的涂料。

  而在宣室殿之中,此刻,已經有著絲竹琴瑟鐘鳴之聲傳出。

  古老的吟誦之聲,回響在宮闕的走廊中。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煇,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而數以千計的貴族將軍宗室官吏,人人肅穆不已,手持玉芴,靜立在宣室殿下的回廊兩側。

  以文武分野,排成了兩個密密麻麻的縱隊。

  一眼望過去,幾乎讓人看不到盡頭。

  作為侍中官,張越自然跟著宗正卿劉屈氂、太常卿商丘成站在左側,位居于稍微靠前的位置。

  而光祿勛韓說、執金吾王莽等人則站到了右側,與將軍列侯們在一起。

  當然,現在漢室,文武之間界限并不明顯。

  文官可以為將,武將也可以牧民。

  當世世人推崇的大丈夫,就是那種上馬打匈奴,下馬撫萬民的文武全才!

  所以,其實站在那邊,只是一個象征性的。

  就像現在的文官首領之一的商丘成,在歷史上就多次領兵出征,還打的有聲有色。

  而武將首領的王莽,在內政方面的造詣也不錯。

  歷史上,其在李廣利全軍覆沒后,靠著屯田和種田,硬是在抵御匈奴的侵擾同時,在輪臺和居延,屯田三十萬畝,底定了宣帝對匈奴的戰略大反攻的物質基礎。

  “天子臨朝了…”張越聽著從宣室殿內傳出來的吟誦聲,做出判斷。

  果不其然,須臾之后,宮中的樂聲就變幻了曲調。

  從《庭燎》之樂,換成了大氣磅礴的《大明》。

  吟誦者也由原先低沉婉轉的士大夫,變成了嗓音洪亮的武官。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恢弘的腔調,讓人精神一振,肅立多時的文武百官們,也直起了腰桿,等候著來自天子的召喚。

  在充滿了王者威勢的《大明》樂中,懸掛在宣室殿前的編鐘,連響三十六聲。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尚書令張安世,持著節旄,身穿盛裝,站到了臺階前,清聲唱諾道:“唯漢延和元年冬亥月甲子(十月是亥月),歲在已丑,群臣陛見,請大鴻臚導之以禮,太常卿教之以儀,勿有失禮失儀!”

  大鴻臚戴仁出列拜道:“唯,臣不敢失職!”

  太常卿商丘成也拜道:“唯,臣不敢失職!”

  張安世持節向南,拜道:“群臣請次第趨見!”

  張越與其他大臣,連忙出列,拜道:“唯!”

  然后起身,持著玉芴,亦步亦趨的跟上自己前面的九卿列侯們,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上。

  這可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尋常人若沒有經過訓練,根本掌握不了。

  按照賈誼賈長沙當年所作的《容經》之中的說法,大臣入朝,朝見天子,進必趨,退必趨。

  尤其是在大朝議上,趨禮要求相當之嚴格。

  所謂行則‘趨以微磬之容,飄然翼然,肩狀若流,足如射箭’,而其轉向更是要求‘旋以微磬之容,其始動也,穆如驚倏,其固復也,旄如濯絲’。

  后世有部不錯的電視劇《軍師聯盟》里,就有著何駙馬教曹芳走路和轉身的劇情。

  但劇中何駙馬的姿態和行容,要是按照賈長沙的標準來看,肯定不合格!

  反正,就是張越,也為了今天,練了差不多兩個月,才勉勉強強,將將及格。

  但不要緊,在場的群臣之中,駙馬都尉金日磾和奉車都尉霍光,都是漢家有名的趨禮專家。

  特別是霍光,曾有人特地觀察他上朝,連續數了十幾次他的步數,結果發現,他每次所用的步數,都是一模一樣。

  更夸張的還是,霍光的腳步,每一步都分毫不差。

  上一次,他用十步走了多遠,這一次也是一模一樣!

  簡直是恐怖!

  所以,張越就盯著霍光的舉止,他的頭怎么低,低多少,自己也怎么低,他的手抬多高,自己也抬多高。

  還別說,這樣一來,張越輕松過關。

  跟著人群,趨進到宣室殿之中。

  張越立刻就被眼前的壯觀宮殿,所深深震撼。

  宣室殿,大!

  非常大!

  天子的御座,高居于殿堂之上,御座之下,五十五級臺階,讓人咋舌不已。

  后世電視劇中,取景的所謂皇宮、朝堂,與之一比,就像鄉下土財主的客廳一樣寒酸。

  而大殿之中,一根根雕龍飛鳳的柱梁,節比林立。

  粗略的數了數,至少有上百根柱梁。

  柱梁左右,一盞盞連枝燈,已被點燃。

  滋滋燃燒的燈油,將這殿堂照耀的恍如白晝。

  一排排持戟的衛士,肅立在這些柱梁兩側。

  人人神色嚴肅,甲胄鮮明,將這漢家殿堂襯托的分外肅穆、莊嚴。

  “侍中公…”太常卿商丘成,輕輕的拉了拉有些出神的張越的衣袖,道:“請借一步說話…”

  張越點點頭,跟上前去。

  兩人走到殿中的一個柱梁下,商丘成拱手道:“侍中公,今日大朝議,請侍中戎裝持鉞,為陛下壯威!”

  這也是侍中官的本職工作。

  每臨朝會,侍中持斧鉞,宿衛天子兩側。

  目的就是要借助侍中官和其他內侍的勇武,來襯托漢天子的威嚴。

  漢書《叔孫通傳》就有記載: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

  意思就是說,朝會大殿的御座臺階上,通常會陳列數百名武士。

  而這些武士,可不是一般人。

  《續漢書。禮儀志》中清楚的描述了這些人的來歷:侍中、尚書、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幘陛衛。

  本來,在宗周時期,是沒有這一套的。

  那時候,周天子的陛階上是用屏風紋飾斧鉞。

  但是,荊軻刺秦王,改變了這個傳統。

  屏風紋飾斧鉞,換成了真正的衛兵。

  而且是全副武裝,手持斧鉞的天子近臣們。

  這樣,就算再有荊軻,哪怕開掛,也休想傷到天子一根寒毛。

  荊軻刺秦王,秦王繞柱走,成為了千古絕唱。

  張越當然不會拒絕,連忙拜道:“請太常卿帶路…”

  此時,天子的圣駕,還未到來。

  在事實上來說,起碼還有一個時辰,這位陛下才會臨朝。

  畢竟,僅僅是在京列侯、兩千石和宗室趨進宣室殿,可能也要花一個時辰的時間。

  而大臣們沒有來齊,天子先至?

  那就是君等臣了!

  恐怕當今漢室,還沒有人有這么大面子和這么大的膽子。

  于是,在商丘成的引領下,張越來到了宣室殿正殿一側的一個偏殿之中。

  早有等候在此的禮儀官,將張越帶到了一個靜室。

  然后,侍女們一擁而上,將張越身上的朝服解下來,換上了戎裝。

  張越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身著甲胄,赤袍在后,貂蟬冠下的容顏,頗為英武。

  “侍中公,此乃您用的玄鉞!”一個禮官,將一柄碩大的鐵制兵器,送到了張越手上。

  這是一種巨大的斧狀兵器!

  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張越感覺起碼有個三十來公斤!

  刀刃寬大而鋒利,拿在手里,矗立起來,看上去也是威武不凡,賣相十足。

  這也是這種兵器,自商周以來,就被統治者用為儀仗兵器的緣故。

  這么一柄大斧,光是立在那里,視覺沖擊力就已經很強了。

  很容易就懾服朝臣!

  更何況,持有這種兵器的武士,足有數百人!

  當你面對幾百個拿著大斧的壯漢,氣勢洶洶的狠狠的盯著你的時候,哪怕膽子再大,恐怕心里也會發毛了。

  拿著這柄玄鉞,張越微微笑了笑,感覺這柄兵器很配自己!

  商周的時候,婦好就曾持斧鉞,板蕩天下,維護商王朝的威嚴與統一。

  今天,自己也拿上了斧鉞。

  這說明了什么?

  這是天意啊!

  天讓自己以斧鉞,鞭笞青徐揚的渣渣們。

  順便,再給天下群臣們演繹一下,什么叫ppt的正確用法。

  一個時辰之后,在京兩千石、列侯、宗室,基本都在太常卿和大鴻臚的有司引導下,步入了宣室殿中,并且各自在禮官的引導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數百文武大臣,臨襟正坐。

  等候著天子御駕駕臨。

  而張越,則被安排著,站到了御座之下的臺階一側,正好和背著高帝斬白蛇劍的上官桀相對而視。

  這也是上官桀,最后背負此劍,參與朝會了。

  今天之后,這個保管高帝斬白蛇劍的任務,就要交給趙充國了。

  而在張越的上方,是奉車都尉霍光與駙馬都尉金日磾組成的御前侍衛二人組。

  霍光、金日磾之上,就是御座所在了。

  尚書令張安世,持著一部七尺《律書》站在御座一側,表情肅穆。

  平明五刻(大約是五點左右),天子攆車被數十名衛士,抬著從宣室殿東側回廊進入大殿。

  大鴻臚戴仁立刻唱諾:“天子駕臨,百官恭迎!”

  而張越等戎裝侍衛,則紛紛舉起自己手里的兵器,怒目圓睜,看向群臣,一副‘哥的大斧已經饑渴難耐’的神色,口中更是大聲吶喊了起來:“警!”

  群臣立刻起身,來到殿中,分成兩列,朝著天子攆車恭身拜道:“臣等恭迎吾皇,愿吾皇萬壽無疆!”

  于是,宣室殿之中的樂官輕輕揮手,編鐘、鼓瑟之聲,頓時大響。

  神圣的《天保》之樂響了起來。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殿中兩側的博士們,首先吟誦。

  “俾爾單厚,何福不除?…”站立在陛階兩側的尚書、侍中們,也跟著唱諾起來。

  在齊聲的贊美之中,天子攆車,緩緩走上御階。

  然后,在御座之前,停了下來。

  伴隨著《天保》之樂的結尾,大漢天子盛裝袞服,輕輕走下攆車。

  此時,天保之聲,也到了結尾。

  不止博士和侍衛,群臣也都紛紛恭身,面朝天子,一邊頓首匍匐,一邊長聲而贊:“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愿太一之靈,五帝之神,列祖列宗,永保我君!”

  天子提起綬帶,端坐到御座上,然后面朝群臣,微微揮手,道:“朕自承先帝遺命,獲保宗廟,迄今四十有七年,四十七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夙興夜寐,恐朕之不德,以羞先帝遺德也!”

  “賴宗廟之靈,群臣輔佐,將士用命,四十七年來,雖屢有災異、兵戈之事,然天下大體安康,百姓大體安居,此群臣用力,將士用命也!”

  “然…”天子冠琉無風自動,琉珠后的神色,無人能看清,但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陛下,要發飆了。

  于是,群臣紛紛俯首,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今夏旱災,關中百姓或有不躬耕之念,而貴戚之流,殘虐人民,盤剝百姓,致使萬年太廟神靈受驚,此朕之不德,不能佐百姓,無以奉宗廟也!”

  群臣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位陛下,字字誅心啊!

  什么‘此朕之不德,不能佐百姓,無以奉宗廟’?

  這是把大家,這數百位兩千石、九卿、列侯和宗室諸侯架在火上烤啊!

  但這又是就發生在不久前的事實,誰也不能說什么不對。

  萬年縣衙被焚,太廟受驚是肯定的。

  萬一太上皇他老人家覺得不爽了,去找高帝嘮叨嘮叨,高帝神靈一發怒,讓高廟的瓦被風吹落幾塊下來。

  這滿朝文武,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沒有辦法,大家只好群體恭身再拜,道:“臣等萬死!”

  天子掃著群臣,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敲打下去,說不定就要死人,于是適可而止,朗聲道:“諺曰:前車之鑒,后車之覆,佐百姓,安天下,此太宗之所以盛德也;輕田稅,除肉刑,澤被蒼生,此先帝之所以治安天下也!”

  “朕今欲上參堯舜,下配三王,而朕之不敏、不德,此天下士大夫公卿之所共見,卿等皆明于古今之事,必有能教朕者!”

  “其令九卿、列侯、諸博士,咸以書對,著之于篇,朕必將親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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