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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節 沒節操的齊郡太守

  拜別雋不疑等人,張越走出蘭臺,回首微微嘆了口氣。

  “齊郡太守王豫,如今似乎在長安…”

  “或許,我該去與這位王明府好好談一談!”

  齊郡是青州的核心。

  經濟核心、文化中心和政治中心。

  故而,在漢季,齊郡太守一般是超規格的。

  就像河南郡太守人選,一定是從有資格擔任九卿的重臣中選拔一樣。

  齊郡自獨立為郡以來,便一直是由天子親自挑選合適的大臣,拜為太守。

  且其秩比,高于一般的郡國太守。

  是實打實的真兩千石。

  在漢季,兩千石之間,也是有等級的。

  一般郡國太守,是比兩千石,所謂比兩千石,意思就是準兩千石。

  他們月俸五千錢,加米三十四斛。

  而在比兩千石之上的是真兩千石,月俸六千五百錢,米三十六斛。

  大多數九卿和野戰軍的將軍,屬于這一序列。

  真兩千石之上,是中兩千石,月俸九千錢,米七十二斛。

  目前漢室,有資格享受這一待遇的,僅有貳師將軍李廣利、執金吾王莽以及太常卿商丘成等三人而已。

  換而言之,其實所謂比兩千石是高官,真兩千石是高官,而中兩千石則屬于副國級到高官。

  以地方太守而享受高官待遇,可以想象這位王明府的來頭了。

  其地位,就相當于后世的直轄市市高官兼任政治局委員,是大漢帝國權力核心的一員。

  事實上,這位王太守的履歷,確實很好看。

  歷任淮陽太守、河東太守、河南太守,五年前拜為齊郡太守,任職至今。

  履歷真的是漂亮的不像話!

  尤其是其曾擔任過的河南太守一職,是漢季所有文官們孜孜以求的目標。

  能成為河南太守的人,必須具備三個硬條件。

  第一,有能力!

  沒有能力的人,在雒陽一天也待不下去!

  雒陽人民的挑剔和聰明,整個漢室,赫赫有名。

  第二,你還得有文采,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好詩賦。

  不然,也待不下去。

  雒陽人民的傲嬌,天下皆知。

  而雒陽更是天下文青聚集之地,文采不好者,根本不可能被雒陽人接納。

  畢竟,雒陽是賈長沙的故鄉。

  天下詩賦和文青的理想鄉。

  自賈長沙后,有志于詩賦之道者,沒有去過雒陽,接受雒陽人民的熏陶,幾乎不配寫詩作賦!

  同時,雒陽還是《春秋》系兩個支流鄒氏春秋和夾氏春秋的傳承地。

  天下學者,想要觸類旁通,就必須去雒陽,求閱鄒氏和夾氏的原本。

  第三,河南太守,必須有靠山。

  而且是足夠硬扎的靠山,才能鎮得住場子,才能壓服河南的貴族士大夫們。

  畢竟,河南郡治所在雒陽城里的列侯宗室子弟,甚至比長安城還多。

  號稱一個板磚下去,都能砸到一個貴戚之后。

  故而,在漢季,能當過一任河南太守的人,必定可以勝任其他任何工作。

  講道理,當官當到了這個地步,哪怕只是中庸之姿,這位王太守也已經可以成為一方巨頭,地位不下于一般九卿了。

  張越哪怕再強,也很難再威脅和脅迫他了。

  只是…

  張越在回憶了一下這位王太守的出身和履歷后,就笑了起來。

  他微微想了想,就徑直出宮,乘上馬車,直奔大鴻臚給入京地方兩千石們安排的官邸群位于嵩街北部的大鴻臚迎賓署。

  一到迎賓署,亮明身份,表明來意后。

  負責接待的官員,立刻就將張越帶到了一處雅居前,道:“侍中公,這里就是大鴻臚給王明府安排的居所了…”

  “要不要下官去通傳一二?”

  張越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塊金子,丟給這官員,道:“就不必勞煩閣下了,吾自去拜訪就好了!”

  那官員接過金子,也沒有多說話,喜滋滋的離去。

  張越則提起綬帶,走入院子之中。

  門口,兩個負責警戒和執勤的衛兵,在看到張越的貂蟬冠后,非常明智的選擇沒有看見,任由張越長驅直入。

  滋滋燃燒的連枝燈,將書房照的宛如白晝一般。

  王豫端坐在案幾前,絞盡腦汁的思考著明日一早上朝朝拜天子的奏疏文字。

  雖然,其實這篇奏疏,他在半年就已經寫好了。

  內容和格式,也經過了無數次修改。

  他卻總是覺得不滿意。

  給劉家當差,可不是什么輕松的活。

  特別是當今這位陛下,對齊郡和青州郡國,有著異乎尋常的關注和關心。

  猶記得當初,天子拜自己為齊郡太守,陛辭之時的訓話:“保民以仁,愛民以德,此太公之治齊也;授民以漁,教民以材,此管子之所以興齊也!漢之興,實賴于合太公、管子之遺風,今公為齊太守,牧民以百萬計,公此去當保民循義,恭朕之命,懋哉!懋哉!”

  他也確實想要做一些事情,好實現天子的意圖。

  根本就沒有辦法啊!

  齊郡事務的復雜,比河南郡還要混亂!

  不獨是權貴豪族,還有富商大賈。

  光是臨淄城里的百萬人口,每天所需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就夠他喝一壺的。

  在齊郡想要做事,就不得不考慮臨淄城。

  尤其是那些控制臨淄物資供給的勢力。

  他們要是打個噴嚏,百萬人口缺衣少食。

  這上面怪罪下來,挨板子和訓斥的,不是身為齊郡太守的他,難道還能是別人?

  治齊五年,近乎一事無成。

  反而幾乎被齊郡的胥吏權貴和商賈們馴化。

  王豫感覺也很惶恐。

  更讓他惶恐的是,自己的靠山倒臺了。

  丞相葛繹候公孫賀父子下獄死!

  這對他來說,幾乎是石破天驚一般的大事。

  他是公孫賀的嫡系,在三十年前,就在公孫賀身邊做事。

  因為做的好,而被公孫賀舉薦出仕為官。

  身上有著揮之不去的公孫賀標簽。

  而現在,曾經的丞相葛繹候,已經被定性為‘倚舊故乘高勢而為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不顧元元,無益邊谷,貨賂上流’。

  新任的太仆上官桀,還沒有上任呢,就已經發公文給太仆衙門,嚴正指出:公孫賀父子朋比為黨,禍亂國家久矣,今公孫賀父子雖明正典刑,以正國法,然其流毒不可謂不深矣!本官受天子之命,既為太仆,首任之要,務在清除公孫賀父子之余毒,上謝天子,下安黎庶,中利國家,有司當肅而慎之,即刻清查上下所屬公孫賀父子朋黨…

  簡直就是殺氣騰騰,讓王豫看的心驚肉跳。

  太仆這么玩,豈不是等于告訴天下人公孫賀父子余毒不清,陛下就不會滿意嗎?

  要知道,這位新太仆,可是從侍中轉任而來。

  他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當今天子的意志。

  若真的是這樣,那他王豫是不是也算公孫賀父子黨羽,屬于要清理和清楚的‘余毒’?

  所以,作為一個政治生物,王豫知道,生死與否,就在明日一早的大朝會上了。

  他必須表明態度,而且是立場堅定的擁護和支持天子的果斷行為。

  必須告訴全天下,當今天子果斷清楚公孫賀父子這樣的奸邪,真的是天下之幸,社稷之幸。

  身為齊郡太守,他和整個齊郡上下,都為天子的英明神武和明見萬里感到振奮。

  國家有救了!

  天下有救了!

  社稷有救了!

  然,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他必須揭發和揭露公孫賀父子這樣的奸邪的惡行。

  還得深刻的表明,自己早就已經和這些奸臣,分道揚鑣了。

  只是…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怎么寫和如何組織措辭,就成為了一個大問題。

  這個度該怎么把握?

  該如何讓天子和朝臣,都認可自己的表態,確認自己已經不是奸臣一黨了?

  再一個,如今,公孫賀父子倒了,他該去找誰來當新的靠山?

  這幾個問題讓王豫真的是腦子都要炸掉了。

  “唉,為官之難,難于上青天!”王豫嘆著氣,放下手里的筆。

  在齊郡五年,自己近乎一事無成。

  天子本來就很不滿了。

  現在,又要面臨與公孫賀父子進行切割的難題。

  恐怕,此番自己是很難過關了!

  “或許,我該考慮如何體面的致仕了…”王豫心里想著這個問題,但又有些不舍。

  他花了三十年,從一介布衣,爬到現在的位置。

  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和心血,就這樣放棄?

  如何甘心!

  但理智告訴他,或許致仕是唯一的出路。

  這樣,才不會惹人嫌棄,被人厭惡。

  正想著這些事情,忽然門外傳來了自己的管家的聲音:“主公,有貴客來訪!”

  “誰?”王豫聞言,好奇的問道。

  “據貴客自己自稱,乃是‘侍中領新豐令,欽命京畿全權除疫大使張子重’…”管家輕聲說道。

  王豫聞言,仿佛屁股被針扎了一樣,猛地跳起來,急忙道:“快快有請…不,吾要親自恭迎!”

  回京的這幾日,王豫聽說最多的,就是那位張毅張子重了。

  這位漢家最火熱、最受寵的新貴!

  長安城中,如今權柄最大的大人物!

  別號張蚩尤,據說有三頭六臂,萬夫不敵之勇!

  又據說,博覽百家之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一身所學臻于化境,連太學祭酒董越,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教也,只能是代父收徒,打算讓其成為已故的董江都的再傳弟子。

  更有傳說,這位張侍中在兵法軍事領域,也有著讓人膜拜的造詣。

  連漢家大將,甚至貳師將軍李廣利也要求教!

  更要命的是王豫的舊主與靠山,就是栽在此人手里。

  葛繹候公孫賀父子,屹立朝堂,富貴三十年。

  卻在不到四個月里,被這個從南陵殺出來的布衣扳倒。

  只能說恐怖!

  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如今,這位侍中官趕在大朝議之前來見自己?

  王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恐怕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

  抓住了,或許就能平安落地。

  若不能抓住…

  那或許找個白綾,自己上吊,可能還會有些體面。

  于是,王豫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光著腳踩著冰冷的地面,來到了門口。

  然后,他就見到了一個年輕的不像話的男子,站在門口,朝他微笑。

  他頭上的貂蟬冠,就是最好的標識物。

  “下官齊郡太守豫,恭問侍中公安…”王豫迎上前去,納頭就拜,毫無節操的道:“侍中公星夜來下官住處,真是令下官榮幸之至,深感慚愧啊!”

  “下官本該再去侍中府邸請安問好,奈何回京日短,瑣事纏身,不得空閑,又心念侍中公日理萬機,輔佐陛下,事務繁多,不敢冒昧打擾…”

  這一段話說的王豫自己都感覺是肉麻無比,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他今年五十有六,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兩千石,貴為一郡太守了。

  彼時,這個年輕人恐怕還在娘胎里。

  沒有辦法!

  與節草和面子相比,小命和仕途前途,顯然更重要!

  他做了三十年的官,宦海沉浮,親眼目睹了無數人的起起落落。

  早就已經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節草與面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就像曾與他一同出仕,被認為漢室百年難得一見的刑罰專家的咸宣。

  就因為要面子,想要節草,所以灰灰了。

  而他這個不要面子,沒有節草的家伙,雖然才能不及咸宣一半,三十年的政績加起來,還不足咸宣在內史任上一年的成績咸宣擔任內史,第一年就干掉了長安五十個為非作歹的貴戚子弟,順便修了漕渠。

  第二年就讓整個長安的犯罪率降到了有史以來最少的地步。

  哪怕是那些恨咸宣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咸宣是漢室有史以來最好的內史官。

  可他不是死了嗎?

  而且是被族誅!

  而自己,這個當初被咸宣譏笑為‘王無用’的家伙,卻活到了現在,拜為齊郡太守,秩比真兩千石,在整個漢書都屬于絕對的高階官吏。

  所以呢,王豫沒有任何負擔的一見面就直接跪舔起來。

  這就讓張越尷尬了。

  “明府實在是太厚愛了!”張越趕忙拉起對方,道:“晚輩受之有愧啊!”

  但內心卻是很喜歡,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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