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劉據送回太子。宮,張越便回了自己在長安的宅邸,打算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新豐。
至于劉進,恐怕就要在長安多待些時日了。
畢竟,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得幫著劉據把屁股擦干凈,起碼不能讓人聞到臭味。
剛一進家門,田禾就立刻帶著下人仆役們,迎了上來,恭身拜道:“恭迎主公回府…”
張越穿上田禾遞上來的木屐,活動了一下已經一兩天都沒有好好休息的雙腳,抬眼看了看家里的情況,很是滿意。
不過數日,這個宅邸就已經被田家兄弟打理的似模似樣,上上下下,看上去也是井井有條。
就聽著田禾稟報道:“主公不在長安這些日子,有數位客人來拜訪…”
他從懷中取出幾張鎏金拜帖,呈到張越面前:“這些是客人的拜帖,還請主公過目…”
張越接過來,拿著在手里看了看。
基本上,都是些長安城里的富商貴族送來的拜帖,說的也是想邀請張越去他們府上坐一坐,其實說白了就是要攀關系。
屬于那種廣散網的形式,這也是長安的正常生態。
總有那么幾家人,喜歡到處撒拜帖,反正拜帖又不值錢,萬一真的邀請到了,那就賺死了,不是嗎?
但通常,這些拜帖的唯一下場就是被丟進垃圾堆。
這些人和他們舉辦的聚會,其實本來是長安城里的新貴們熟悉環境和適應環境的最佳場所。
若張越初入長安時,恐怕也嘗試去參加幾次,看看這長安公卿貴族的酒池肉林,順便熟悉一下這名利場中的各種潛規則。
只是,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了!
早就已經出了新手村了,以他的地位,再去參加類似宴會,說白了掉身價!
“諾!”田禾恭身拜道,然后有些猶豫,吞吞吐吐的稟報:“此外,有個事情,不知道應不應該和主公說…”
“說…”張越走到院子里的秋千面前,坐上去,讓秋千輕輕搖晃。
“就是…主公離京后,有許多士子,將其策文、詩賦,投遞到府…”田禾低著頭,站到張越面前,請示道:“小人不敢讓這些俗事,打擾主公清靜,便專門找了個房間,將這些策文、詩賦收容…”
張越聽到這里,猛然睜開眼睛,看著田禾,道:“以后,再有人來投遞策文、詩賦,讓他們留下名字與住址…”
“告訴他們:吾歸來之日,自當親覽而閱!”
“主公…”田禾有些不明所以。
哪怕他只是這長安城里的貴人新進家臣,這如何操持家中事務,給主公打點上下的新丁,也很清楚,這長安城里的失意文人和想要攀附貴人,從而走上青云之路的士大夫有多少!
不夸張的說,起碼有數千!
這些人,每個月都會抽出時間,在長安城的所有貴人家宅門口投遞策文和詩賦。
人才是有,但少之又少。
所以,在受命為主公執掌這個宅邸事務時,就專門請教過鄰居的家臣們,知道一般情況下,這些投遞策文、詩賦的人的書簡,唯一的下場就是被下人當柴火燒。
但,看著自家主公的神色,他馬上便恭身拜道:“諾!”
“小人知道了…”
心中卻是有些擔憂,若這張府傳出了消息,往后恐怕自己就得專門在門口安排兩個下人專門接受和記錄投遞的策文、詩賦的士子的書簡和名諱、住址了。
“禾啊…”張越凝神看著田禾,這個自己的家臣,其實,田禾兄弟與李苗兄弟,早就向他表示要改姓為張,以符合如今社會的潛規則——家臣,都會和主人一個姓。
只是被張越阻止了,他注定要扛起反蓄奴、反兼并的正義大旗,自然要以身作則。
但對這幾個家臣,張越卻也依然寄予厚望。
畢竟,張越知道自己沒有兄弟姐妹,老張家就他這么一根獨苗。
長嫂畢竟是婦孺,也不便拋頭露面,所以培養田李兄弟,起碼讓他們能夠充任合格的家臣,幫助自己處理家宅大小事務,就成了首選。
張越也不怕他們搞鬼或者私底下玩花活。
在這個時代,以他的地位以及田李兄弟與老張家的淵源,田李兄弟的忠誠度是毋庸置疑的。
反正,漢季百年,從未有過家臣背主的例子。
這是有社會道德和法律制度保護的潛規則。
家臣背主,死路一條!
況且,以張越觀察,田李兄弟,都是那種老實敦厚的農民,沒有什么花花腸子。
做事認真、靠譜,可能幫不了張越別的事情,但處理內務衛生和管理家中下人,卻是可以的。
所以,張越很認真的對田禾道:“做人不能忘本,要不忘初心!”
“今日吾雖富貴,然則,要記住,吾是從哪來的?又將要往何處去?”
“爾等以后都要戒驕戒躁,不可依仗我之權勢,在外為非作歹!”
“我會行文,告知京兆伊、執金吾有司,凡有行我名號,在外亂法度者,不必通知我,依法從事可也!”
田禾連忙帶著下人們,恭身拜道:“諾!”
事實上,田禾是很小心這個事情的,自到長安后,他除了出去買菜、買米,其他時間都勒令下人不要出門。
以免給主公惹麻煩。
這也是他父親,專門叮囑過他的事情。
張越看著,點點頭,然后吩咐道:“去將這些日子以來,投遞的策文都拿來給我看…”
“至于詩賦…”張越躊躇片刻,道:“就不必拿來了,也告知往后投遞士子,就說我不善詩賦…”
“諾!”田禾當即就領命而去。
張越看著他的身影,重又閉上眼睛,陷入假寐之中。
在心中,他卻是無比清醒!
從現在開始,他知道,自己要養望了。
積累名望,積累名聲。
哪怕再不愿意,也得做個樣子,讓天下人知道,張子重禮賢下士,不恥下問。
這很關鍵!
而且,長安的失意文人群體之中,雖然泥沙很多,但也藏著真金子!
孟子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后世有一個偉人說過: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政治如此,學術如此,輿論也如此。
所以,他要聯合公羊學派內部的少壯派、鷹派和激進派打擊保守派和讖諱派。
他要聯合今文學派里的開拓派、進取者,打擊那些只想抱著自己一畝三分地過小農經濟日子的保守派、主和派和綏靖派。
他還要聯合今文、古文兩大陣營之中的開明派,打擊那些頑固分子。
最終的目的,是要將如今盛行的‘托古改制’風潮,引導成為一場文藝復興運動。
復興戰國諸子,復興實事求是,踐踏實地的學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論今文還是古文,都是空對空,理論大于實際的不良風氣!
而順便在這個過程中,成為一個大學閥!
而在長安的這些士子,是他最佳的選擇。
幾乎沒有之一!
當世的人,可能還沒有看到這些人的力量。
但張越知道,這些家伙的能耐!
要知道,在漢季從太宗開始,就有大量士大夫、文人,聚集在長安,他們寫詩作賦,議論古今,飛揚文字,指點江山。
雖然,良莠不齊,觀點和想法,大都天馬行空。
然而,但卻也經常有人才從中脫穎而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奇跡也發生了好幾次!
于是,漸漸的,天下士子假如在地方州郡得不到舉薦,就會向長安匯聚,以求貴幸。
特別是公孫弘成功后,大大刺激了天下人。
由之,在長安形成了一個奇特的長漂群體。
數以千計的士大夫文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長安追求富貴。
他們執著的日復一日的將自己的策文、詩賦投遞給列侯、公卿、大臣。
甚至圍繞在皇室貴族和公卿大臣子弟們經常出沒的地方,只求對方能看一眼自己的文章,哪怕贊揚一句。
可惜,事與愿違。
原主亦曾是這個群體的一員。
所以,張越對這個群體有著深刻的了解。
確實,長漂的文人群體里,什么樣的人都有。
有夸夸其談者,也有口無遮攔之輩,更有覺得自己是天才,自己之所以不能顯貴是因為無人能慧眼相識者,總的來說,這個群體內有著相當大的戾氣。
覺得自己才智天下第一者,比比皆是。
在另外一個角度,這些人卻是漢室的統治階級!
而且,是一個可能左右天下輿論的群體。
想想看就知道了,能讀書識字,寫出一篇至少平仄相合,邏輯通暢的文章的人,在這個西元前時代能是農民和小地主家庭培養出來的嗎?
絕大部分長漂士人的出身,最起碼也是地方上的豪強子弟。
家里面起碼有個十幾頃地,數十佃戶。
更關鍵的是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甚至還有人是從南越、交趾、日南等地來的。
當他們從長安回到家鄉,自然也會將長安的見聞和他們的觀點、想法帶回去。
影響一個,就可以影響一個亭里,一個鄉!甚至是一個縣!
這是一個巨大的,未被發掘的金礦!
更是學閥之路最好的起點。
歷史上王莽同學為什么能毫不費力的篡奪國家?
就是因為,他將長漂士人爭取到了。
正是因為有著這些人的鼓噪,王莽才能變成那個國家的救星,在世的圣人。
張越雖不打算篡漢,但他想要改變這個國家,這個天下,就必須學王莽。
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更何況,張越比王莽的優勢大多了。
王莽只能靠著表演、演技來爭取士人之心。
而張越可以用實際行動,用文字和深(抄)厚(襲)的學術造詣,撼動人心。
若能在團結這個群體,那么,張越就有了一個超越學派和思想的地位。
當然,這個事情要慢慢來,一點一滴的做,持之以恒。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這個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大量‘優質肥料’來源嗎?
而且,長期穩定!
更關鍵的是免費!
這種一石二鳥的事情,張越做起來,當然是很有積極性的。
沒過多久,田禾就帶著人,抬著兩個箱子,來到了張越面前:“主公,這些皆是近日投遞的士子策文…”
張越睜開眼睛,吩咐道:“送去我書房,待我一一審閱…”
這學閥之路,就算起航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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