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林苑昆明池旁。
數十輛牛車,拉著數百石的蒻頭、蹲鴟,將它們卸在湖岸邊。
來自少府卿考工室、司空署、胞官以及東西織令、東園等十余個有司的數百吏員,蹲在湖岸邊,清洗著這些剛剛運抵此地的塊莖。
對他們來說,這個事情倒是很簡單,只需要將這些塊莖洗干凈就可以了。
湖岸邊,按照張越的吩咐,數口大鼎被架了起來,柴禾熊熊燃燒,將大鼎里的水煮的沸騰。
老實說,這些鼎器烹煮食物的效率是極差的。
但奈何在如今,還沒有鐵鍋。
或者可以這樣說,天下還沒有奢侈到能用鐵鍋的地步!
鐵器是容易生銹的,對于百姓而言,假如買一個鐵鍋在家里,那等于每天都在虧損。
鼎器就不一樣了,這些青銅器不會生銹。
而且逼格高啊。
沒見主父偃都說‘大丈夫生當五鼎食,死亦五鼎烹’嗎?
張越看著這個情況,卻是有些興奮。
因為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快速提升漢室工業規模的點子——鐵鍋!
若能在如今,鑄造出相當于明清技術水準的生鐵鍋,那么…
這個市場規模會有多大?
恐怕會大到超乎想象!
無論是中國,還是四夷,誰不需要鐵鍋?
這種商品,就和茶葉、食鹽一樣,是必需品。
換而言之,只要漢室能點開鐵鍋的制造科技樹,就可以大量向天下傾銷鐵鍋。
這反過來可以促使少府,擴大冶鐵和鑄鐵規模。
只是,需要想個辦法,解決生鐵鍋容易生銹的問題。
不銹鋼是別想了。
但宋以后的鐵鍋是如何防止生銹的來著?
張越撓了撓頭,發現這個技術似乎是不可能通過回溯得到的。
因為…
別說新世紀了,就是八十年代,生鐵鍋也已經開始退出市場了。
張越小時候倒是見過,但卻不知道,它是怎么做的。
“看來得通過實驗了…”張越在心里想著:“或許,這也是一個機會,可以在新豐建立一個專業實驗室…”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眼睛在昆明湖里瞄來瞄去。
這芋頭粉絲與魔芋粉的制備技術,不算太難。
他也將基本步驟都寫在了帛書上,交給了下面的人。
要不是想著來這昆明池看一看,他恐怕都懶得來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張越將視線,從碧波蕩漾的昆明池,延伸到遠方。
在昆明池對岸,就是漢室最著名的虎圈。
里面圈養著華南虎、華南豹等后世已經在野外滅絕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對于漢室貴族來說,虎圈簡直就是關中最好的娛樂場所。
再沒有什么,可以比的上,一邊喝著美酒,一邊看著斗獸場中的虎豹廝殺,甚至人獸搏斗,更能舒緩神經,紓解壓力的事情了。
連歷代天子也很喜歡看這種運動。
故而,漢室歷史上,有很多故事與典故都發生在虎圈之中。
譬如,太宗、張釋之對奏就發生在那里。
先帝時,轅固生被竇太后丟進獸圈與野豬廝殺的事情,也發生在那里。
后世,這虎圈甚至差點要了一個漢天子的命——成帝差點就死在一頭暴走的狂熊爪下,假如不是當時陪在其身邊的婕妤挺身而出,擋在了成帝面前的話。
而據張越所知,此時就在對面的虎圈,廣陵王劉胥正帶著他的大臣貴族以及一些儒生在那里玩生撕虎豹的游戲。
其中,就有著作為太子據的代表的李禹。
自昨日得到了韓爽的提醒后,張越就一直尋思著,找個機會試探一下李禹。
而現在這個機會就不錯!
“為什么李禹還不來呢?”張越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換位思考過,若自己是李禹,想要對付一個人。
那么就一定會找機會接觸,試探試探。
“難道李禹對我沒有興趣?”張越疑惑著:“或者說他自大到不將我放在眼中?”
李禹當然不敢不將張越放在眼中。
此刻,他端坐在虎圈的一角,看著正發生在場中的搏斗——一個只帶了一面木盾與一把短刀的武士,正在和一頭看上去狂猛無比的餓虎對峙。
在他不遠處,廣陵王劉胥握著佩劍,大喊大叫著:“上啊!宗雄!寡人每年給汝八百石俸祿,可不是讓汝當膽小鬼!”
“大丈夫,自當無懼虎豹,真英雄執虎殺熊!”
這位大王,從十六歲開始,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他天生神力,甚至能生撕虎豹,靠著雙拳打死一頭千斤重的大熊。
堪稱是當今諸子之中最為勇猛的存在!
他自己則自比項羽,以為天下除他之外,其他皆是渣渣。
只是…
“匹夫之勇而已…”李禹在心里冷笑著,看著劉胥的身影:“正好可以為我所用…”
甚至在李禹的設計里,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個大王去主動找那個張子重的麻煩,重演一次淮南厲王錘殺辟陽侯的故事。
但,卻不是很好操作。
畢竟,這劉胥雖然傻笨了一些。
但他的太傅與大臣里,還是有聰明人的。
此時,場下的那個武士,已經持刀上前,小心翼翼的靠近低頭咆哮的猛虎。
劉胥立刻就興奮得手舞足蹈,舉起酒樽,就往嘴里倒。
而劉胥身邊的臣子們,則拍手鼓掌,開始助威起來。
李禹則悄悄的拿起酒樽,走到了劉胥身后。
場中,人虎開始廝殺到一起。
那個武士,看上去是久經訓練,熟練與猛虎搏斗的勇士。
但可惜,他的對手是一頭成年的公虎,身長一丈余,體重至少五百漢斤(約一百三十公斤),四肢粗短而強壯,是天生的獵手與食物鏈頂端的存在。
只是一個交錯,武士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可能是受到劉胥干擾,太想一擊斃命,贏得賞錢了。
結果他的攻擊落空了。
這讓他將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猛虎的攻擊范圍內。
然后…
在餓虎面前,犯下失誤,與死亡沒有什么區別。
一切戛然而止。
武士被猛虎撲在了身下,鮮血立刻噴涌了一地。
“廢物!”劉胥見了,惡狠狠的罵道:“廢物!”
他說著就要脫下王冠,打算自己上場,給其他人示范什么叫‘真正的勇士’。
“大王不可!”在他身側的兩個大臣立刻制止他:“大王千金之子,豈可親冒其險?”
同時,虎圈兩側的士兵,也開始持著盾戟上前,驅離猛虎,收拾殘局。
他們做這個事情很熟練。
若人獲勝,自然是英雄。
而野獸獲勝,則立刻驅離,當然,作為勝利者會得到一頭野豬或者麋鹿的獎賞。
但劉胥看著場面,卻按耐不住了,他用力的丟下王冠,道:“爾等是覺得寡人打不過那猛虎嗎?”
他昂著頭,輕蔑的看著左右。
自成年以來,死在他雙拳或者劍下的各種猛獸,已經不計其數。
他甚至創造一拳打碎一頭老虎天靈蓋的記錄。
在他看來,除非項羽復生,這天下誰與爭鋒?
他這話一出,左右大臣,都是尷尬不已。
若是在廣陵國,那是沒有人能攔得住這位好勝心強烈無比的大王的。
然而,這里是長安。
一旦讓天子知道廣陵王又下虎圈斗虎了。
龍顏震怒之下,他們最少也是丟官,嚴重一點可能會被直接處死。
“大王…”一個大臣趕緊拉住劉胥的褲腿,哀求道:“大王這里可是上林苑,若被天子知曉…”
劉胥一聽,臉色終于緩和下來。
想著自己的老爹,他也是有些忌憚。
五年前,他回京的時候沒有收斂住性子,下了虎圈與熊搏殺,受了點輕傷。
然后就被他老爹叫去臭罵了一頓,還將他關進了暴室,讓他面壁思過。
甚至…
要不是,當時太子據苦苦哀求,還有燕王也拿出了李姬出來求情,說不定他這個廣陵王就得卷鋪蓋去交趾那里當交趾王了。
可是…
他性子里的暴躁因子,卻在蠢蠢欲動,他死死的盯著那頭正被士兵驅趕著,將要離開的餓虎,他感覺整個人都要燃燒了。
一頭老虎,在他面前,殺了他的人,還能離開?
這他忍不了!
他問著左右:“誰可替寡人去取那畜生性命?”
左右沒有一個人出聲。
那猛虎的厲害,所有人有目共睹。
宗雄已經是眾人之中有數的好手了,卻已經喪命虎口,落得一個血肉模糊的下場。
沒有人敢保證,自己會不會也是那樣的下場。
劉胥見了,卻是狂怒不已,咆哮著道:“寡人養爾等有何用?”
他狠狠的踢著面前的幾個武士,但終究不敢太用力,若鬧出人命,回頭被御史知道了,他恐怕要脫層皮,甚至可能被罰掉幾個縣。
“大王…”就在這時,李禹笑著上前拜道:“臣知道有一人,勇冠關中,為長安第一勇士,或能為大王助興…”
劉胥聽到‘第一勇士’這四個字,馬上就跳了起來:“誰?”
在他認知里,所有敢和他搶第一勇士頭銜的人,都得死!
“侍中張子重…”李禹微笑著,如同毒蛇吐信:“此人之勇,人盡皆知,曾徒手搏殺刺客八人,真是讓人好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