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在旁邊,靜靜的看著這滿座的官員。
漢少府,機構臃腫、結構復雜。
其內部之繁瑣,成員之復雜,足以讓人嘆為觀止!
他只是微微掃了一下,就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成源不在其中。
應該是還不夠資格參與這樣的會議!
想想也知道了。
少府卿之下設六丞十六署,僅僅是實權的千石司曹長官,就已經多達四五十人!
其官吏、雇工、官奴婢加起來,起碼一百萬之眾!
只是想想這個數字,都足以令人震怖!
而如此龐大的系統,導致的結果就是——在一般(情qíng)況下,少府的辦事效率比烏龜還慢。
長安城里就有很多關于少府的段子。
有些段子,甚至讓人聽得有些哭笑不得。
某些流傳比較廣的段子,甚至還編成了童謠,搞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但在另外一個方面,假如上面施加了足夠大的壓力。
少府卿又可以成為全天下戰斗力最強的機構!
有一個事實是非常清楚的——自元光以來,漢軍出塞數十次,每一次漢軍都從來沒有抱怨過軍械與補給供應不及時。
霍去病的時候,漢軍甚至已經奢侈到了嫌棄皇帝勞軍使者送的牛(肉肉)不新鮮的地步!
至于那些事關戰爭成敗的武器裝備,更是從來都是保質保量,按時運抵。
大宛戰爭的時候,少府甚至創造了一個記錄——連續五百天保證遠征萬里的漢軍騎兵吃穿不愁。
從居延到大宛,長達數千里的補給線上,數十萬民夫青壯,絡繹往來,將數不清的物資,送往異域遠方。
這在封建時代,簡直就是奇跡!
但這卻遠遠不是少府的極限!
在秦代,秦少府創造過更恐怖的記錄。
長平之戰時,在秦少府的精確計算下,全國上下的每一個勞動力,都被用在恰到好處的位置。
為秦國最終的勝利,創造了不可磨滅的功勞!
所以,對于少府卿,張越從來不敢輕視。
微微理了理冠帽,張越看向眾人,笑著拱手道:“在下張子重,初次見面,望諸位明公多多指教…”
眾人聽著,相互看了看,立刻都露出笑容,紛紛起(身shēn),拱手道:“不敢!唯從侍中之令是從!”
少府卿上下,就沒有一個昏聵無能之人。
因為,這樣的人,在少府卿根本待不下去!
要知道,漢少府可是一個專業技術要求極高的機構。
管考工室不懂木匠活與軍械的各種標準,一旦出問題,在物勒工名的機制下,前線的漢家將校能把官司打到天子面前!
管東園令的就更慘了!
只要產品出了哪怕一點質量問題,也是殺全家的大罪!
因為東園令營造的器皿不是要敬獻給漢室列祖列宗的祭器,就是為天子未來在九泉之下的享用打造的冥器。
這樣的東西即使只是出了一點瑕疵,也是大不敬!
至于那些對口宮中貴人甚至服務天子的事(情qíng),更是只要出一個小問題,就可能牽連幾百人的大問題。
故而,少府有司百年來,雖然貪污,各種監守自盜,層出不窮。
但,專業能力,卻無可挑剔。
而且,能在少府混到高層的,都是人精。
什么事(情qíng)能拖,什么事(情qíng)不能拖。
誰能得罪,誰可以敷衍,誰有必須奉承,人人心里面都有本帳。
此刻,他們自然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侍中官,是代表天子意志來到少府的。
而對于少府有司來說,誰都可以得罪,唯獨不能得罪天子。
龍顏震怒,那可是立刻死全家的事(情qíng)!
于是,立刻就開始了自我介紹。
“下官考工令鄭雍…”一個微胖的官員,搶先對張越拍著(胸胸)脯表忠心:“下官在此向侍中保證,只要侍中一聲令下,考工署在關中的三萬七千余官吏、匠人、奴婢,立刻就會全力以赴,堅決執行侍中的命令!”
考工署算是張越接觸最多,彼此利益關系牽連最深的少府機構了。
特別是隨著新豐工坊開始運作后,許多考工署甚至是少府卿其他機構的官吏的子侄,就在新豐縣占了一坑,美其名曰‘支援新豐建小康’,實際上來鍍金蹭光環的。
當然,這些家伙也不是白白的來蹭(熱rè)度的。
少府的人,比狐貍還精。
這些來到新豐鍍金的公子哥,要嘛是帶著技術去的,本(身shēn)就是高級工匠,技術水平很高,甚至可以制造大黃弩的那種。
要嘛就是帶著資源過來的。
這資源可以是良匠,也可以是原料。
譬如,成源將他的一個侄子塞在工坊,當了一個監令。
隨著他那個侄子的到任,超過三萬斤‘報廢鐵料’被運到新豐。
于是,張越非常滿意。
劉進也很滿意。
新豐人民更加滿意。
不就是占個坑,每年給點俸祿,等將來出了成績讓他掛個名嘛?
小事!
至于那些有才能的人,張越就更歡迎了。
張越看著這個考工令,微微想了想,問道:“新豐工坊司衡官鄭竭是閣下?”
“犬子…”鄭雍呵呵笑著:“犬子素來不成器,以后還要勞煩侍中多加訓誡!”
“鄭令吏言重了…”張越立刻想起了那個現在主持整個新豐工坊上下精度的年輕官員,那是一個可怕的技術達人,只靠著感覺就能知道那些零件的精度不足,甚至還說出其誤差范圍。
簡直是bug!
哪怕是放在后世,也是頂尖的技術人才!
甚至有望成長為超級技工的大能!
“是本官要感謝令吏,為新豐與天下培養了如此大才!”張越笑著道:“鄭令吏內舉不避親的高風亮節,也是令本官深感敬佩…”
鄭雍一聽,馬上就笑的合不攏嘴了。
他那個兒子,從小就是他的驕傲!
一直以來,都是被當做自己的繼承人培養的,只是奈何漢室天子特別忌憚少府卿內部的私相授受,一般(情qíng)況下,父親是考工令,兒子、孫子都不可能再出任。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將那個寶貝兒子送去新豐。
如今,聽到張越居然知道自己的兒子,而且語氣上還很贊賞,鄭雍自然高興不已,深感自己賭對了。
心中對張越自然是更加親近和順從。
“張侍中…”一個在鄭雍旁邊的官員,擠過來拜道:“下官司空令夏侯授!司空署在關中五萬余官吏、匠人、奴婢也愿為侍中效命!”
比起考工署,司空署的成員顯然更多!
因為,司空署主陶瓦,主要負責為皇宮、各官署提供磚瓦、搪瓷器具。
其年產陶瓦制品以百萬計,其作坊遍布整個關中。
堪稱是少府卿內部最大的機構之一。
“夏侯令吏言重了…”雖然知道司空署的存在,但司空龐大的編制,還是讓張越嚇了一大跳。
五萬多人?
真是恐怖!
“張侍中…”一個高高瘦瘦的官吏忽然道:“下官覺得,其實侍中只需要將任務下達給下官就可以了…”
他微微笑著,略帶矜持的掃了一眼其他人,道:“若論人員,可能下官的官署不如司空;若論精干,也可能不如東園與考工署…但…”
“下官的屬下,吃苦耐勞,天下第一!”他驕傲的昂著頭,一副‘恕我直言,在座各位都是辣雞’的表(情qíng):“下官胞官長楊夏,愿請纓受命,自薦于侍中前!”
楊夏的話,立刻就激起了其他人的怒意。
少府十六署之間,素來競爭不大,因為——彼此各有專業。
但,現在這個事(情qíng),卻是由天子親自下令,交由一個侍中官負責統領的事(情qíng)。
人人都知道,此事風險小,獲益大!
主要風險都在侍中張子重(身shēn)上,大家要做的只是配合、服從和聽指揮而已。
但有了成績的話,哪怕好處大頭都在侍中官(身shēn)上,但留下的湯湯水水,也足夠吃一輩子了!
甚至說不定,做了這一票,這輩子都不用發愁。
可以羽翼在這個看上去前途偉大的侍中(身shēn)上,順風順水的升官發財——當然,偶爾喊喊侍中666,刷刷存在感也是必須的。
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這個侍中官是一列開向未來的列車。
很可能車票只買這一次,以后再想有這么好的機會,混進張系之中,估計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但楊夏卻是毫無畏懼的迎著所有挑釁目光。
對他來說,他有足夠的理由與信心來奪下這個任務!
因為胞官署,雖然既不是人多勢眾的司空署,也非是技術精湛的考工署。
但,這次的任務正好專業對口了——胞官就是給皇宮提供各種(肉肉)食與食物的屠夫與舂米的婦女的機構。
人雖然不多,但也有數千!
而且都是孔武有力,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壯漢——和其他少府有司的雇工大部分是奴婢不同,胞官的雇工基本都是平民,甚至是有爵位的平民。但卻也如此,才導致了胞官署的地位不高。
孟子說過,君子遠庖廚嘛。
所以胞官署的官署和屠宰場已經其他機構,都不在宮里,甚至不在長安城內。
連帶著,他這個胞官署的長官,只能稱長,不能稱令。
這太憋屈了!
更重要的是——楊夏比所有人都更希望接近張越。
希望能得到對方的傳授,哪怕隨便指點他做幾道菜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