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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節 詔命

  站在北闕城頭上,望著城樓下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群,天子笑的像個十八歲的青年。

  “上官卿!”他得意的撫著胡須,對上官桀贊道:“愛卿做的不錯!”

  上官桀連忙恭身,拜道:“全靠陛下圣明,高瞻遠矚,明見萬里,臣只是按令而行,實在不敢居功…”

  天子聽著笑的更開心了。

  “北闕城樓下,現在怕是有一兩萬人了吧…”他微微抬頭打量著北闕城樓下的人群,就見到無數士民百姓,全都頓首拜伏,口稱天子圣德,他就得意的撫著胡須。

  “民心可用啊!”他輕輕笑著。

  有了這樣的民意基礎和輿論基礎…

  此刻,這位天子感覺到了一種來此血脈深處的呼喚與渴望…

  上次砍死長安貴族們是什么時候來著?

  哦,對了,好像是元鼎五年,酌金罷候。

  那次可砍的真爽啊!

  占據了道德制高點后,他一日之內連發七道詔命,訓斥列侯們‘欺君罔上,背棄宗廟’‘朕心實痛之!’。

  于是,將一百五十個列侯家族,打落塵埃。

  瞬間,世界清靜了。

  那些營營茍且之輩,尸位素餐之人,統統被干掉了!

  再也沒有人敢對他的政策嘰嘰歪歪,也再也沒有什么力量他阻擋他的意志了。

  可惜,自那以后二十幾年,直到現在,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和借口,愉快的砍一波列侯貴族了。

  這些渣渣學精了,學會了應付,懂得了阿諛奉承。

  再想向元鼎五年那樣,清理一次漢室貴族階級,已經漸漸不可能。

  想不到,想不到啊!

  天子摩挲著雙手,興奮愉悅的有些心曠神怡。

  前些時候,干掉了公孫賀家族,從公孫賀與公孫敬聲府邸之中,前后炒出了黃金累計三萬余金,錢以數萬萬計,奴婢兩三千之眾,宅邸三十余處,莊園二十余座,沒收土地超過五萬畝(雖然遍布在關中、葛繹縣和河東)。

  這一口吃下去,少府卿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

  也讓漢室自元封元年后,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財政充沛’。

  若能借這個機會,再抄個十幾二十個列侯貴族勛臣的家伙,抓幾個富商宰了…

  譬如說,茂陵袁廣漢據說就很富裕啊。

  號稱天下首富?

  據說家訾無算,閉著眼睛都能掏出幾千金…

  甚至還在北邙山下起了所謂的袁園,聽說比之建章宮的天梁宮也不遑多讓…

  若抄了他家,那他的錢,不就是朕的錢嗎?他的園林不就是朕的園林了?

  想到這里,天子就興奮的有些難以自抑。

  不過,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貌似那袁廣漢的兒子,是小留候的門徒,還是迄今為止唯一的弟子門生…

  而且好像那袁廣漢拿了不少錢出來,聽事是一萬萬之多,用以購買了新豐的債券…

  好吧…

  “算你運氣好,算汝識相知趣…”天子在心里有些惋惜。

  那可是一頭大肥豬,宰了的話,說不定能讓漢軍再發動一次余吾水會戰。

  可惜了,可惜了!

  他雖然沒有什么節草,但也是講規矩和吃相的。

  哪怕先帝收拾鄧通,不也要先找到對方的罪證,宣告天下嗎?

  想著先帝,他就忽然想到了…

  似乎好像大概,先帝留了一個大禮包給自己呢。

  當年,郎中令周仁抄了無鹽氏的家,然后其子就從仕而商,靠著討好王太后,在長安城里發達了起來。

  貌似有很多錢?

  這樣想著,天子就再次興奮起來了。

  至于這周氏是否犯罪?其罪是否該死?

  這就不重要了。

  自秦以來,商人的地位,就是年豬肥羊。

  皇權若沒有理由就加罪貴族士大夫,可能還會有人說閑話,抱不平。

  查抄商賈,卻是人人點贊。

  儒法各派,不管是古文學派還是今文學派,提起商賈,都是殺氣騰騰,恨不得殺光他們。

  再說了,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原罪的商人嗎?

  只要去查,總能查到對方該死的罪證。

  這樣想著,天子的心情愉悅的猶如春天一般和煦。

  能找到肥豬宰,確實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上官桀站在旁邊,卻感覺有些毛骨悚然,總覺得這位陛下的笑容與神情,有些太過恐怖,讓他感到有些戰戰兢兢,仿佛站在萬丈懸崖之邊。

  好在這時,一個有些微胖的官吏拯救了上官桀。他捧著一份書簡,氣喘吁吁的爬上城樓,然后匍匐著拜道:“微臣公車署令王臨,拜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起來吧…”心情非常好的天子,連語氣都變得溫柔無比,讓王臨聽著簡直激動的跟吃了仙丹一樣。

  “陛下,此乃長安士民,以公車上書,敬獻陛下之書…”王臨捧著那書簡,匍匐著上前。

  天子微微一笑,接過書簡,打開來看了一眼,臉上立刻就喜形于色。

  天子深深的看了一眼上官桀,投以一個‘做的不錯’的眼神,然后就道:“來人!”

  張安世立刻就領著兩個錄書尚書走了出來,拜道:“臣尚書令安世,敬聽圣命!”

  天子提起綬帶,看向城樓下的人群,緩緩說道:“朕聞昔在帝堯,其訓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窮困,天祿永終!湯武之祭天,其誓曰: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萬方!嗟呼!先王之訓誓,何其美哉!”

  隨著他的口述,幾乎所有人的神色都變了。

  自元光元年,這位陛下罷黷百家獨尊儒術后,這還是第一次這位陛下在詔書命令中,先引用《尚書》而非《春秋》的名言。

  而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變化。

  這意味著他的理念與目標甚至是執政思路都開始了變化。

  但天子卻沒有管這些,只是負著手道:“今關中夏災,減產甚重,黎庶陷于水火,百姓有倒懸之危!士大夫公卿,明稟朕意,宣化百姓,上書于公車署,朕聞書而落淚,黎庶之苦,生民之難,何其多艱也?”

  “而奸商惡紳,囤積居奇,壞社稷之制,亂先王之法,毀先帝之德!”

  “其令有司嚴查各市擅權、市吏瀆職之事,凡糧價過百錢一石者,皆案‘狡猾不道,壞律法’事處!”

  詔書一下,整個世界都歡騰了起來。

  百錢一石的糧價,無數人手舞足蹈。

  但很多有心人卻都注意到了這次詔命全新的用詞和結構,許多人都在暗地里揣測,這位陛下是不是想做什么?

  尤其是古文學派的士大夫們,興奮的難以自抑。

  天子棄春秋而用尚書之言…

  這對不少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好的信號。

  很多人甚至高興的徹夜難眠。

  自元光迄今,三十幾年了,公羊學派就像一座大山,壓在大家頭頂上。

  那些公羊學派的士大夫,動不動就‘春秋之誅’,揮舞著春秋和手里的刀劍,到處教人做人。

  跟這幫肌肉男,是打也打不過,嘴炮也嘴炮不過。

  若君權開始不喜公羊,轉而扶持其他學派…

  這可真是天籟之音啊!

  于是,就連這些原本可能會跳起來反對和鼓噪輿論的古文學派的士大夫們,在面對這樣的明顯的‘與民爭利’的詔命時,也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可不能在這樣的時候跳出來招人嫌。

  況且,現在受損的也不是他們啊,是長安的商人地主豪強貴族而已。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只是他們忘記了,就在百年前,淮陰候韓信明修賤道,暗度陳倉,忽然出秦嶺,打了項羽一個措手不及,一個月內拿下了關中,獲得了這塊王業霸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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