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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節 公孫賀之死

  不知不覺,便是八月。

  入秋了。

  整個世界,一夜之間忙碌了起來。

  平原上、山陵中、河灘邊,一畝又一畝粟米熟了。

  自黃河以北,幾乎所有的郡縣,立刻投入了緊張的搶收粟米的工作中。

  一年辛勤是否能夠有所回報?

  今年妻兒能否安穩的渡過這個寒冬,就看地里的粟米能打多少了!

  然而…

  在關中,一片烏云遮蔽住了人們的心靈。

  “華(陰陰)畝產兩石…”一個使者,策馬飛奔進入建章宮中,將最早收獲完畢的華(陰陰)縣粟米畝產報告。

  滿朝文武聞而色變。

  華(陰陰)縣,在渭河之旁,素來是關中的糧倉。

  過去三十年,此地畝產就沒有少于兩石半以下的記錄。

  上一次華(陰陰)畝產兩石,還得追溯到太宗時期。

  但壞消息卻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新安、宜陽畝產一石半…”

  新安與宜陽,乃是廣關之后并入關中的地區。

  這些地方,雖然水利基礎建設不是很發達,但是,因為有著數條河系流經當地,自秦以來,當地畝產就沒有掉下兩石的水準。

  而現在,在今天,卻一夜退回了戰國時代,李悝變法之時。

  朝臣們更是戰戰兢兢,感覺手腳冰涼。

  “郁夷、雍縣、郿縣,畝產只得一石…”緊隨而來的使者,將這個夢魘般的數據,稟報到了朝堂上。

  終于,山洪暴發了!

  “臣御史中丞勝之昧死以奏:臣竊聞孔子曰:善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今丞相公孫賀佐陛下治國十余載,無寸土之功,無片言之諫。上不能佐陛下以治元元,下不能撫百姓以致太平…”

  書奏蘭臺,這一次蘭臺并未像過去一樣,沒有表態。

  反而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天子曰:下御史,其與百官議。

  由是,潮水般的攻仵,迅速涌向丞相公孫賀。

  每一個人,所有人,甚至包括公孫賀過的朋友、親戚,紛紛落井下石,在他(身shēn)上踩了一腳。

  幾乎所有人都將所有責任推卸給了這個丞相。

  沒有辦法。

  本來公孫賀就已經是(屁pì)股上一堆翔擦都擦不干凈。

  現在又陡然遇到了關中數十年來最大的減產。

  哪怕他先前什么問題都沒有,現在也肯定是死定了!

  (春chūn)秋曰:應是而有天災!

  董仲舒解釋說:好行惡者,天報以禍,妖災是也。

  出現了這么嚴重的災害,(身shēn)為丞相公孫賀是必須要背起這個黑鍋,鞠躬下臺的。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早就搖搖(欲yù)墜。

  而文武百官,對此清清楚楚。

  看到這個(情qíng)況,公孫賀不得不上書奏道:臣本邊鄙野人,幸賴陛下不棄,用以為丞相,佐陛下理天下十有一年,無有寸功之立,無佐一人之事,臣惶恐,愿乞骸骨,避道讓賢。

  很快這封奏疏就抵達君前。

  “公孫賀這個亂臣,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天子看著這封奏疏,心里面的殺機終于彌漫至巔峰。

  在他看來,公孫賀實在是太不識趣了,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想著這十余年來,這個丞相在丞相位子上,什么事(情qíng)也沒有干,什么建議也沒有提出。

  甚至縱子行兇,貪污枉法,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信任與期待。

  到了如今,甚至不肯主動承擔起罪責,自己去找跟繩子上吊,還企圖將鍋甩給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休怪朕不念(情qíng)面!”天子恨恨的想著,于是提筆在公孫賀的奏疏上批復:丞相,朕聞:匹夫而熒惑諸侯者誅!今丞相自比邊鄙野人,是以為朕為景公乎?而定公何在?丞相其勉之!

  這個批復實在是太誅心了!

  郟谷之會,齊景公令侏儒在魯定公前跳舞,故意羞辱定公,孔子見而斬侏儒,震懾齊候。

  于是會后景公歸還侵占魯國的汶陽之田。

  這個事(情qíng)被儒生們歌頌和吹捧了幾百年,被認為是孔子的偉大成就。

  而在這個批復中,若公孫賀擔任的是邊鄙野人,也就是侏儒的角色。

  那么他這個天子豈非就是景公?

  那么,魯定公在那里?輔佐魯定公的孔子又在何處?

  故而,這個批復一下達,公孫賀只是看了一眼,就默不作聲的將房門關了起來。

  他呆呆的看著天子的親筆批復,心(情qíng)復雜的難以描述。

  俄爾,他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解下自己腰間的丞相金印,看著這顆象征漢室大臣最高地位的印綬,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欲yù)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孫賀又哭又笑:“縱假我廉如固安(申屠嘉,漢季最清廉的丞相),才若北平(張蒼,漢季公認的第一名相),勇若汾(陰陰)(灌嬰,高帝第一猛將),智如瓚候(蕭何),安能有壽終正寢之(日rì)?”

  他解下自己的冠帽,低聲呢喃:“這個丞相是我想當的嗎?”

  當年,他根本就不想當這個丞相,只想太仆位置上混吃等死啊!

  是你們,是太子,是皇后,是你這個皇帝硬((逼逼)逼)著我當的。

  而且,任命我當丞相了,卻一點丞相的權責與威權也不給!

  政務系決于蘭臺內朝,軍事決于李廣利等大將。

  這十一年來,我公孫賀做過任何決定嗎?

  給過我做決定的機會嗎?

  哦,現在出了事(情qíng),就讓我背鍋,讓我去死?

  公孫賀憤憤不平。

  又想起了他那個已經被腰斬棄市的孫子,那個被關在執金吾大牢里的兒子。

  他捏緊了劍柄,瞪大了眼睛。

  可是…

  (身shēn)為臣子,他能怎么樣?

  而且…

  想著自己家里的萬貫家財,名下的十余萬畝土地,地窖里堆滿的黃金珠寶。

  他就低下頭,低低嘆道:“這萬萬之家,也不知道該便宜誰?”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悲傷的吟誦,在他的府邸外響起。

  “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公孫賀側耳聽著,聽出了是誰在唱這首挽歌。

  “哈哈哈…”他低笑著:“石德啊石德,汝何時下來陪我呢?”

  于是拿起案幾上的一小塊黃金,吞入腹中。

  延和元年秋八月甲辰(初三),丞相葛繹候公孫賀有罪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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