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足足三千個金餅,存放進新豐縣縣衙的官倉之中。∨雜∏志∏蟲∨
望著終于有了點顏色的官倉,張越終于松了口氣。
官衙終于有錢了!
“陳縣丞,這官衙的黃金,就由你來親自看管和監督,一應支出,都必須由本官或者長孫殿下的簽字方能支應!”張越將陳萬年叫過來,叮囑他:“這里的賬目,本官和每個季度審查一次,若是發現少了一個銅子,本官就唯你是問!”
陳萬年聞言,馬上拍著胸膛,保證:“請侍中放心,下官一定看死了官衙的賬目,沒有侍中的命令,一個五銖錢也出不了這個門!”
對于錢財什么的,陳萬年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致。
這倒不是他不愛財,而是相比黃金,他更喜歡當官和升官。
尤其是升官!
所以,哪怕面前堆滿了金燦燦的小可愛。
但陳萬年卻可以視若無睹,在他心里,再多的黃金也不如自己的前途重要。
張越看著他,點了點頭,對于陳萬年,張越現在是很信任的。
畢竟,哪天正是他冒險偽裝自己,為自己最終擒殺所有刺客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冒著被大黃弩狙殺的風險,戴上貂蟬冠的。
出了官倉,剛好碰上劉進帶人過來。
“張侍中,公考馬上就要開始,孤想邀請侍中一起去考場看一看…”劉進很是興奮的做出了邀請。
公考模式,這可是現在新豐最大的亮點了。
其實在一開始,劉進多少還有些忐忑,害怕這個新奇的制度,引發朝野輿論攻擊,甚至被祖父猜忌。
但現在…
整個輿論界,對新豐的這個公考模式,都是一片贊頌。
特別是公羊學派的學者們,紛紛公開稱贊說:用人唯賢,三代之所以昌盛也,唯才是舉,成康之所以鼎盛也…長孫承陛下之大志,取才唯公,此社稷之福!
其他學派,也都是一片阿諛奉承。
沒辦法,他的皇祖父,當今天子在回鑾長安后,就在朝會上拿了新豐的公考舉了例子,洋洋得意的告訴群臣:長孫素承朕志,躬行朕教,今新豐公考,為國選吏,朕心甚慰!甚慰!
活脫脫就是在炫孫。
而天子開口表態定性后,文人士大夫們,難道還敢頂嘴?還敢說天子說錯了?
只能是從三百六十個角度,拼命找資料和例子,證明新豐公考確實是順天應人的好制度。
誰要敢說不是?
恐怕第二天就得去廷尉衙門喝喝茶,仔細檢討一下自己內心之中是否真的對大漢社稷忠誠?甚至嚴重一點,碰到廷尉看你不順眼,那恐怕你還得仔細檢討一下,自己內心之中是否對大漢天子恭順?
反正當初,大農顏異就是被張湯用一個腹誹的罪名給咔嚓掉的。
于是,輿論能議論和非議或者說建議的地方,就剩下公考制度的程序了。
很多人,都覺得,現在新豐的公考制度雖然‘美則美矣’,但還不夠‘好’。
為什么呢?
因為,考試的內容不夠高大上啊。
還有那個面試程序,更是多余!
我輩士大夫,靠的就是文學!
憑什么要去做事呢?做事那不是刀筆吏的工作嗎?
考士子們的做事能力和實踐動手能力,這是侮辱啊,更非‘善待儒臣之行’。
所以,應該改一改。
最好改成只看才學,而不計其他。
對于這些雜音,若在以前,劉進可能會覺得‘正該如此’,但現在…卻是嗤之以鼻,左耳進右耳出,純當他們在亂說。
相反,在劉進眼里,公考制度里應該加強對于動手能力和做事能力的考核內容。
他已經受夠了那些滿嘴花言巧語,說的天花亂墜,實際上卻一點事情都干不成的所謂‘名士’的忽悠了。
只是,身為長孫,他不好直接表露這個態度。
而且,他的性格素來溫文,不可能如他祖父那樣,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或者聲音,就正面強懟回去。
他思來想去,發現,似乎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帶上張侍中,親自去考場市場,走一遍。
用身體力行來表達自己的態度。
這樣既不會得罪人,也能讓人知道他的態度。
張越對于劉進的這個邀請,自然欣然答應。
正好,他也想去看看,這次公考吸引的士子和年輕人的水平。
半個時辰后,張越和劉進,就在一隊期門軍衛兵的保護下,來到了位于縣衙兩側的露天考場。
為了應對這次公考,過去數日,陳萬年和胡建,帶著新豐縣僅剩不多的官吏,將縣衙兩側的街道、空地和宅院清理了一遍,騰出了場地。
于是,呈現在張越和劉進眼前的,就是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因為是露天考試,所以在考場外圍,期門軍的士兵們,拉起一條警戒線。
同時,還有騎兵在外側巡查。
而整個考場之中,則由胡建帶著新豐的獄卒和刑吏監督。
見到劉進和張越來視察,胡建立刻帶人迎上來。
“考場士子們秩序如何?”張越問道。
“回稟侍中一切安好…”胡建低頭稟報:“只查出了十幾個舞弊者…”
“還有舞弊者?”張越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這次公考的筆試部分的試題,可謂是簡單到幾乎只要具備及格線的文化和算術能力,就可以過關了。
就這種程度的題目,都要舞弊?
那些家伙到底是多么不自信啊?
但張越哪里知道,題目雖然簡單,但涉及的范圍卻太廣了。
從春秋、尚書、詩經一直到九章算術、刑律,幾乎無所不包。
雖然都是些常識。
然而,很多人就是缺乏常識。
畢竟,儒家興盛這二三十年來,冒出了一大批只講道德而不講能力的所謂‘名士’。
特別是,當年牧丘恬候石慶和御史大夫卜式在位時,給天下人嚴重的錯覺——似乎只要才學道德水平高,就不需要能力,也能官居三公!
于是,很多人開始學習和模仿這兩位名臣。
結果…
在現實面前被撞了個頭破血流。
有人被撞了就回頭,但更多的人,卻是頭撞南墻也不回頭。
這些家伙不僅僅自己不想回頭,還帶起了一個‘君子’‘小人’的節奏。
他們認為,那些會做事的官吏們,是刀筆吏,是小人。
而自己則是文雅君子。
刀筆吏卑鄙、低賤、不雅,吾輩君子,則品行高潔。
君子們之所以輸給刀筆吏,不是因為能力,而是因為君子們道德修養太高,斗不過那些無恥小人。
這種奇怪的邏輯和奇葩的腦回路,在如今漢室儒家,還很有市場。
不獨在谷梁學派內大行其道,就連公羊學派里也有不少人認同,深以為然。
沒辦法,自己斗不過法家的‘刀筆吏’,總得為自己找塊遮羞布吧?
不然,豈非是說明自己是個渣渣?
而如今天下士子,七成出自儒家。
講道理,這次公考只抓到了十幾個帶小抄的舞弊者,還是張越出的題目很簡單,且選的官吏等級太低的緣故。
你要換了這次公考是選京兆尹甚至是九卿衙門的官吏,再把題目的難度提高幾個等級,你看看舞弊者會有多少?
恐怕數都數不過來。
胡建聞言,卻是有些羞愧的低頭,道:“是下官監察不力,讓人帶進了小抄…”
張越聽著搖搖頭,道:“胡令吏不必自責,這考場有人舞弊,是很難禁絕的…”
“令吏只需要加大巡查力度,最大可能的減少舞弊情況就好了…”張越笑著道:“況且…這筆試不能決定最終的成績…”
對于這次公考,最重要的決定性的結果是在面試這個程序。
筆試成績再逆天,也不如面試表現的好。
而且…
張越看了看整個露天考場,足足一千四百多人。
參考士子從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到四五十歲的老學者,從地主官宦子弟,到寒門商賈子弟,應有盡有。
但最終,卻只能錄取五十四人。
哪怕放寬一些,順便幫著新豐鄉亭也選一些官吏補充,撐死也就錄取一百人。
至少也是十五選一。
這注定了絕大部分人都會被淘汰。
只是…
張越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
眾所周知的,文人是一個很傲嬌很傲嬌的群體。
就拿北宋的張元來說吧,這貨因為科舉屢試不第,于是就叛國投敵,在好水川之戰取勝后洋洋自得,題詩于戰場的尸骸之中。
歷史上,類似張元這樣,以為自己懷才不遇,干脆就投敵叛國的文人,加起來恐怕足以繞地球一圈。
只是那些渣渣,只是以為‘自己懷才不遇’,實際上屁都不是。
此次公考,既然被淘汰大多數,已成定局。
那么這其中,必然有很多人以為‘有黑幕’‘我這么大才,為何不中?’
說不定,結果一公布,可能會有大風波。
像明朝不就搞出了一個南北榜案,連朱元璋都被這些渣渣脅迫,違心了一回嗎?
所以…
得想個辦法,化解這些渣渣的怨氣。
至少,也得能讓他們大多數人心服口服——全部服氣,這是妄想!
一千幾百號人里,出幾個奇葩和異類,簡直不要太正常了。
“怎么辦呢?”張越陷入了沉思之中,腳上卻是跟著劉進,走入了考場之中。
劉進很興奮,一千多人共同參與考試,一切靠才能說話,公開、公平、公正。
這完美的符合了他心里的預想和對未來的期許。
所以,他連走起路來都是有些飄乎乎的。
走在考場之中,張越的眼睛從一個個應考者身上飄過,內心無數個念頭冒起來又沉下去。
忽然,張越腦海之中靈光一閃。
他一拍大腿,笑了起來。
“新豐縣,一定容納不了這許多的人…”
“但關中可以啊…”
漢室地方基層缺人,這不是第一天就有的事情。
特別是關南和關北地區,以右扶風轄區為核心的十幾個縣,全部存在不同程度的缺人。
因為當地窮啊!
所以,若有人愿意去當地為官,而且還有一定的才學,這些地方恐怕是舉起四肢也會歡迎的。
即使關中不缺人。
西南夷、酒泉、張掖甚至是居延、遼東、番禹、交趾等地,總該是缺人的。
換而言之…
“所有筆試合格而面試淘汰者,可以給一封推薦信,推薦他們去這些地方為官…”張越在心里思索著:“再說點好話,講些客套…”
譬如說:足下實乃良才,奈何新豐官吏員額已滿,吾甚憾之,愿舉足下為xx縣xx令…
這樣一來,面子給足了對方,而自身又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而拿到推薦信的人,若愿意去這些老少邊窮地區服務國家,這是好事,無論朝堂還是地方,都會舉手歡迎。
不愿意去,那也沒辦法。
對吧?
出路給了,我也沒有否認下確實很有能力。
只是,這新豐選吏呢,確實名額不多。
要不,下再等一年,或許明年還會公考呢?到時候以下的才學必能得取!
這么一想,張越就深深的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當然,若是都這樣了,還要鬧事,還要搞風搞雨。
那就是存心搗亂,妄圖破壞大漢帝國的安定團結,企圖禍亂地方了。
張越一定會讓他見識到,什么叫做封建貴族的專政鐵拳!
劉進卻是看著張越一臉傻笑的模樣,有些奇怪,問道:“侍中想到什么好事了?”
“偶然想起了一個趣事…”張越笑著道,然后他岔開話題,對劉進道:“殿下,這次公考臣覺得,或許應該再擴大錄取人數…”
“嗯…”劉進不明所以,不是講好了最多一百人嗎?而且新豐也確實只能最多錄取一百人,再多財政就要承受不了。
張越確實咧著嘴笑道:“臣這是擔心,可能有人會受不了臣的規矩而掛印而去,所以,想要多幾個保險…”
若在以前,張越還不明白自己的本性的時候,對于官吏們他其實要求只要合格就行了。
但現在不行了!
他想要的新豐官僚系統,必須是一支能打仗,能打勝仗,團結的隊伍!
甚至,在未來,若有可能,他可以一聲令下,就讓這些人從文官轉成武將。
所以他決定,在錄取了這些新官吏后,帶他們一起搞一次軍訓。
讓他們明白規矩,懂得集體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