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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七節 公孫敬聲的陽謀

  第二天,就有著太仆的官吏,押送著一千頭牛和五百匹駑馬,抵達了新豐。

  浩浩蕩蕩的牲畜群,立刻就驚動了整個新豐上下。

  無數人疑神疑鬼的審視著這批牲畜。

  許多人甚至不明白,這新任的張縣尊,為何要搞這么多牲畜?

  講道理,哪怕他去長安城里搞一批鐵器來也好啊!

  負責押運牲畜的太仆官吏,是丞相公孫賀曾經的家臣,如今的承華苑監成廣。

  “張侍中,請清點一下,再簽字簽收…”成廣笑瞇瞇的看著張越,眼中帶著些戲虐的神色。

  這就讓張越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講道理,這太仆上下,恐怕早已經恨自己入骨了。

  特別是太仆卿公孫敬聲,怕是恨不得撕了自己吧?

  但,太仆卿衙門的效率怎么這么高了?

  這公文剛剛收到手里,太仆卿就立刻將牲畜調撥了過來,連半分拖延都沒有!

  這效率,怕是要突破天際了!

  張越可是記得很清楚,當初,李陵奉命率部,從居延出擊。

  天子命令太仆卿及時調撥戰馬,配屬李陵所部。

  可太仆卿衙門卻是拖拖拉拉,最后,李陵在居延等了差不多兩個月。

  別說戰馬了,馬毛都沒有見到一根,沒奈何,只能硬著頭皮,以步兵出塞。

  最終被匈奴人堵在了浚稽山的群山峽谷之中,兵敗被俘。

  若當初,太仆卿的效率能有這次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李陵何至于被迫赤腳出塞,又至于被人堵在浚稽山?

  全騎兵的部隊,哪怕打不過,也可以從容撤退。

  “這其中恐怕有詐!”張越不得不小心行事。

  于是,帶著陳萬年和趙過以及劉進隨行的隨從,用了一個上午時間,仔細的清點了一遍所有的牲畜。

  一千頭牛,五百匹駑馬,非但沒有少,反而多了四十五頭牛犢和幾十匹母馬。

  更夸張的是,太仆卿衙門連照顧這些牛馬的獸醫與牧奴也配備齊全了。

  總共是十五位獸醫,全部都是太仆卿衙門的老資歷獸醫,從事畜牧業二三十年的老人。

  有了這些獸醫,基本就可以保證這批牲畜的健康。

  更讓張越想不到的是,太仆還撥來了三十多名牧民。

  全部都是投誠的歸義胡人,有著很高的畜牧技術。

  他們是西元前的技術移民,更是太仆卿的寶貝。

  太仆三十六廄,基本都是由這些人在打理。

  這讓張越內心的疑慮和疑惑,更加強烈了起來。

  公孫賀父子執掌漢太仆衙門二三十年之久,根深蒂固,幾乎已經將太仆變成了自己的提款機。

  太仆上下官吏,不是公孫家族的人,就是公孫家族的狗腿子。

  而如今的太仆公孫敬聲,更是出了名的小心眼。

  他能有這么好心?

  張越絕對不相信,這其中沒有陰謀。

  但,他仔細檢查了牲畜群,沒有什么問題,所有牲畜,無論牛馬都很健康。

  而且,牛馬的公母比例也很合理。

  基本都是一公帶十母。

  就連牛犢與馬駒,也看上去活蹦亂跳,沒有什么疾病。

  至于獸醫和牧民們,他們的檔案也很正常。

  都有著豐富經驗和不錯的能力。

  “這公孫敬聲,葫蘆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張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就懶得去琢磨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公孫敬聲要在這個事情上搞鬼,總會露出馬腳的!

  于是,大手一揮,讓趙過帶著獸醫和牧民們,趕著牲畜群,在新豐城外的一個山谷,暫時圈養起來。

  并打算等著袁廣國的投資到位了,就先在新豐建立一個畜牧牧場。

  成廣在張越簽字,確認了接收這批牲畜后,就喜滋滋的拜謝了一聲,帶著隨從離開。

  心里面開心不已。

  能從張蚩尤手下,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真是幸運!

  要知道如今的長安,這位‘張蚩尤’的兇名,比起之前更加殘暴了。

  因為,據說,侍中馬通和尚書仆射馬何羅,企圖拿著這位‘張蚩尤’要在新豐改革官吏選拔方法的事情去天子面前告狀。

  結果,‘張蚩尤’沒黑成,自己卻是倒霉至極。

  不僅僅被天子拳打腳踢,臭罵了一頓。

  連侍中官和仆射官的職位也丟掉了。

  曾經顯赫一時,威震一方的馬氏昆仲就此被從漢家高層的名單里除名!

  更可怕的是,馬家兄弟聽說連宮籍都被剝奪了!

  張蚩尤的兇殘,由此更加深入人心。

  成廣有個兄弟在京兆尹為官,這兄弟在聽說了這個事情,嚇得魂飛魄散,直呼僥幸聽從了京兆尹的命令,沒有來摻和新豐的事情。

  于是,這新豐現在已經成為了長安貴族公卿們眼里的黑洞和禁忌之地。

  許多人都叮囑自己的子弟,出門在外,隨便胡鬧,但誰要是跑去了新豐胡鬧,被‘張蚩尤’抓了現行,別想家里去撈人。

  自己自求多福吧!

  許多原本和新豐的一些土財主有些交情的公卿貴族,這幾天甚至都在忙著斬斷和切割自身與新豐的土財主之間的關系。

  就差沒有名這是:張蚩尤啊,反正我惹不起,也不敢惹,你們作死自己受著,別連累我啊!

  在此風潮下,長安有司各衙門的人,都將來新豐公干,視為畏途。

  開玩笑,萬一不小心得罪了這個張蚩尤。

  人家反手給天子打小報告,那豈非是死翹翹了?

  再說,人家現在都不需要給天子打小報告了。

  只需要寫封信給自己頂頭上司,說一下:某某啊是個混蛋。

  得,這輩子都別想升遷了。

  說不定,還會被發配到什么交趾、西南夷之類的窮鄉僻壤,這輩子都回不來長安。

  成廣是沒有辦法,不得不走這一趟。

  所以,在整個交接過程之中,他都是提心吊膽,生怕哪里做錯了,就被‘張蚩尤’給一拳KO。

  是故,張越一簽字,他就立刻帶人開溜。

  幾乎是一路小跑,跑回長安城,直奔太仆衙門,找太仆公孫敬聲交了差。

  “這張子重,真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公孫敬聲非常得意的拿著手里的交接文書,都快手舞足蹈了。

  “吾撥給你這許多牲畜,吾倒要你看養不養得起!”公孫敬聲得意的大笑起來。

  長孫找了衛皇后,由衛皇后給他下令,命令太仆衙門調撥數百頭牛馬,押送新豐,支援長孫。

  在一開始,公孫敬聲是拒絕的。

  憑什么給自己的仇人送牲畜?

  但他只花了一個晚上,就想明白了,并且,立刻就將牲畜的規模給擴大了一倍!

  更親自下令給自己的心腹親信,要求從太仆衙門控制的最好的牧場之中精心挑選牛馬。

  要不是害怕被退貨,公孫敬聲甚至恨不得塞個幾千頭牛馬過去。

  即使如此,他也是想方設法,借口‘為長孫選派能干之良吏’的名義,從太仆衙門選派了最好的獸醫和最好的牧民,塞去了新豐。

  這是陽謀!

  裸的陽謀!

  你張子重不是要牲畜嗎?

  本官為太仆,一心奉公,當然不會搞鬼。

  必是選最好的牲畜,最好的獸醫,最好的牧民,還害怕長孫殿下不夠用。

  特地將牲畜群的規模擴大了一倍以上!

  這樣,誰能挑的出他的錯?

  而新豐方面,只要接受了他調配的牲畜與人員,就等于一頭扎進了一個陷阱之中。

  這一千頭牛和五百匹馬,可都是大胃王!

  它們每天得吃掉數十石甚至上百石的飼料。

  僅僅是飼料錢,一天起碼就要支出上萬錢!

  然后,那十五名獸醫,皆是太仆衙門的良吏,從業二三十年了,他們每一個人每月的月俸都是一千六百錢,外加粟米一石,布帛一匹。

  這還是基本待遇。

  牧民們就更不提了!

  這些可都是歸義胡人!

  而且,是公孫敬聲特地從承華廄里挑選出來的歸義胡人!

  人當然是最好的牧民,甚至是漢室現在所能擁有的最好的牧民。

  整個太仆衙門,恐怕都沒有比這些人更懂得照顧牲畜的人了。

  甚至可以這么說,現在太仆衙門的大部分牧民,都是這些人培養出來的。

  只是…

  他們來自輝渠部。

  “哼,張子重,吾倒要看看,汝怎么辦?”公孫敬聲得意的大笑起來。

  輝渠人的靠山,可是很硬扎的!

  張越此刻,來到了趙過安置牲畜的山谷附近。

  他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總覺得公孫敬聲沒有安什么好心。

  只是,一來到這山谷附近,他就放心了。

  只見,一千五百多頭牛馬,在數十名牧民的驅使和引導下,正悠閑的游弋在這山谷內外的草地上。

  同時,在山谷之中,趙過正帶著手下的官吏、差役和一部分牧民,正在開始搭建牲畜棚。

  見到張越前來,趙過連忙放下手里的工作,上前問好。

  “趙都尉…這些牧民,怎么樣?”張越問道。

  “都很好很好!”趙過滿臉興奮的拜道:“皆是下官生平所見最好的牧民!”

  “下官今日方知,難怪天子如此重視這些輝渠人了,他們是最好的牧民啊!”

  “輝渠人?”張越聞言一楞,無數信息和資料,在腦海之中浮現。

  輝渠,一個古老的部族名字。

  可能后世之人大部分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但在當世,這個名字可謂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這個部族身上,承載了無數榮譽。

  他們被譽為是‘大漢天子最忠誠的鷹犬’,他們更以‘驃騎將軍最勇猛的前鋒’自居。

  上一代的輝渠候仆朋,甚至是迄今為止,所獲謚號等級最高的歸義胡人。

  他在元狩二年因傷病死后,得天子欽賜美謚‘忠’,以表彰他對大漢帝國的貢獻。

  這位輝渠忠候,也確實配得上這個美謚。

  他在世之日,率領自己的部族騎兵,追隨驃騎將軍霍去病,三出塞,遠征數萬里。

  在戰爭中,他們擊破了十幾個匈奴主力部族的萬騎。

  斬殺了三個匈奴王,捕獲了五個。

  哪怕是小月氏人和烏恒人,也不如輝渠人更受霍去病喜歡。

  直至現在,輝渠人依舊被獲準,可以在帝國的居延和酒泉之間游牧。

  輝渠部族,也因此成為了首個獲準可以在帝國疆土之上自由游牧的部族。

  而他們能夠得到如此信任,與他們對帝國的忠誠是密不可分的。

  數十年來,輝渠騎兵就一直活躍在漢軍之中,是大漢帝國與匈奴戰爭之中的急先鋒。

  更重要的是,這個部族,還為帝國的馬政事業做出了卓越貢獻。

  天馬苑的大宛馬和大宛馬們的后代,主要就是由輝渠牧民在照顧。

  毫不夸張的說,現在,輝渠部族就是大漢帝國最寵愛的一個胡人部族。

  烏恒人和小月氏人,還要排在輝渠人之后。

  這個忠誠的部族的結局卻是悲壯而凄美的。

  再過兩年,延和三年,貳師將軍李廣利出征匈奴。

  因為害怕被劉屈氂的事情牽連,李廣利就裹脅大軍,貿然深入匈奴腹地,企圖狹大軍以自重。

  末代輝渠候雷電,在李廣利麾下擔任都尉,并以輝渠將軍的名義節制輝渠騎兵,共同作戰。

  在李廣利在郅居水之戰獲勝,并還想繼續深入的時候。

  輝渠候雷電與漢軍長史商議擒拿李廣利,結果長史的謀劃被李廣利獲悉,李廣利發動兵變,殺死長史,帶兵退居燕然山。

  而輝渠將軍雷電,卻一無所知。

  于是,這支曾經追隨霍去病南征北戰,又為漢室死心塌地的奮戰數十年的忠誠騎兵,被匈奴人包圍在郅居水的北側。

  有傳說,郅居水當年,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戰馬與戰士的尸體殘骸,延綿數十里,當地的牧草在第二年,長的異常茂盛。

  只是,從此,漢匈戰場上再無輝渠騎兵的身影。

  這支曾經忠心耿耿的胡人騎兵和他們的部族,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再沒有史書提及他們,也再沒有人記載他們那標志性的決死沖鋒!

  曾在皋蘭山擊垮了匈奴折蘭部族,曾在狼居胥山,率先先登,曾追隨霍去病,打穿了整個匈奴帝國的輝渠人,再也不見了。

  張越回溯這段歷史上,也曾扼腕嘆息,為之遺憾不已。

  卻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能見到活著的輝渠人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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